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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有人知道聞澍與其重要藏家葉辭之間的隱秘——聞澍是瑾瑜的生父。
瑾瑜跟著葉辭曾見過聞澍幾次,並沒有親昵到世叔的地步。但不知是否由於血緣天性,瑾瑜小時候就喜歡聞澍的作品,而今有了強烈的自我意識,更是在聞澍的作品中找到了某種共鳴般,稱聞澍是她最喜歡的藝術家之一。
此番在東京舉行的重要展覽,是瑾瑜主動提出要和葉辭一起來看的。
青少女不願表達內心,反問莊理你也喜歡聞澍嗎?
莊理一直記得當年小展中聞澍執意要展出的一幅畫作。即使時光蹁躚,遺落了畫作的細節,可隨著時間,畫中那雙手反而愈發牽住了她的心弦。
對月吟詩、賞花作興,自古以來人就有毫無道理的寄情行為。或許這就是藝術的力量,一個不完全懂得技法與創作的人也能從藝術中尋找到情感共振。
「喜歡。」莊理拿起正在融化的巧克力巴菲,「你不吃我吃了?」
瑾瑜別彆扭扭地和莊理分享一杯巴菲,好似找回了時光。
瑾瑜說老爸寄禮物其實有問她意見,她說全球化什麼都買得到,又不是以前還要背老乾媽拌飯菜越洋跨海。
「其實爸爸就是想用家鄉的東西誘惑你回去,就像培養用戶習慣。」
莊理挑眉,「你還知道這些。」
「一個喜歡自由而獨立閱讀的人,是最難被征服的,這才是閱讀的真正意義 —— 精神自治。在一個毫無權利可言的時代,閱讀是有教養者唯一的特權。」
莊理驚訝地點頭。
瑾瑜將最後一勺巴菲送入口中,隱隱帶著驕傲說,「茨威格說的。」
少傾,父女倆握手言和,換上稍正式的著裝前往美術館。
夕陽為美術館鍍上豐富而柔和的色彩,展館裡衣香鬢影,言笑晏晏。
莊理不經意抬頭,看見葉辭也正看過來。
人影浮動,遙遙相望。
你知道嗎?阿辭,他們有個詞叫一期一會,是說所有的相遇一生只有一次,我正是抱著這樣的決心來見你。
一期一會,世當珍惜。
*
第六十八章
一展館的人都在漫無邊際地寒暄, 只有一位青少女游離在外般看展。
一面牆上懸掛著藝術家聞澍這兩三年來創作的新系列,依然聚焦局部,但關於人, 手、眼睛、嘴唇翕張露出的牙齒,乃至頭髮。
小尺寸畫作,接連展示出來給人拼圖的感覺。事實上這場展覽就叫做「尋痕」。
到底是一個人的痕跡還是某種感情在於觀看者的解讀。或者不是痕跡,是疤痕。
當莊理遇上聞澍本人,提到這一點的時候, 瑾瑜正好走了過來。
「瑾瑜。」莊理招手讓瑾瑜來到身邊。
「長這麼大了啊。」聞澍感慨。
「聞叔叔。」瑾瑜頷首笑了下。
聞澍問起瑾瑜還在繼續畫畫沒有, 以及學畫的一些情況。瑾瑜打開手機給聞澍看她的習作。
莊理有一種古怪的感覺,瑾瑜對聞澍天然親近, 但聞澍待瑾瑜只是像恩人的女兒那樣。轉念又覺得沒有什麼好奇怪的,男人天生缺失, 對孩子的出世比起母親來說要淡薄得多,何況即使是瑾瑜的母親, 未曾有一天養育過瑾瑜, 恐怕也沒有太多感情。
這麼多年, 聞澍和葉玲間的情意也只剩下被迫分離的恨意和偶爾一現的懷念了吧。何況聞澍作為藝術家,執著於自己的藝術追求, 逝去的曾經也消融在創作表達中了。
到底沒有人的世界裡時間是靜止的。
*
瑾瑜能夠適應人多的場合,卻仍是不喜歡的。和聞澍有過短暫交流, 悄聲和莊理說想要離開。
莊理其實應該參加之後的派對,結交一些需要結交的人士,但出於對孩子的那一點母性,便帶著瑾瑜找到葉辭, 三人一起提前離開了。
莊理的翻譯也負責開車, 大學來日本念書後一直待在這邊。路上瑾瑜說想吃點東西, 翻譯便推薦了一間不需要預訂的吃壽司的餐廳,載他們過去。
「麻煩你了。」葉辭客氣地讓翻譯和他們一起吃飯,可翻譯察言觀色,看出葉辭父女和莊理非同一般的關係,婉言謝絕了。
瑾瑜看了展覽,見了聞澍,心情正好,同葉辭之間最後的一點彆扭也沒有了,席間說起漫畫、遊戲和女僕咖啡廳,葉辭也愉快地回應著。
莊理對這些不很了解,吃得比較安靜。
「你有情緒?」坐的士回到酒店,瑾瑜先上去了,葉辭和莊理在吸菸區吸菸、喝冷飲。
莊理輕輕搖頭,「記得你以前私底下吃飯也不喜歡說話,我現在一樣的。今天我很放鬆,也很開心。」
她的工作就是和人打交道,世上大多數工作亦如此,從某種層面上來說人人都和陪酒女沒什麼差別。
社會機器運作,職業人就是隨著洪流滾動,不斷被碾壓的齒輪。
「你喜歡你的工作?」葉辭問。
「說不上是藝術家式的熱愛,但我喜歡。遇見的人,身邊發生的事,每天都有不一樣的體驗,我想這真的是最理想的職業之一。」
見葉辭不說話,莊理彎起唇角,「怎麼,想起以前和我爭辯工作的時候了嗎?」
「沒有爭辯。」葉辭撣了撣菸灰,上身往前傾了些。
即使還隔著一張窄小的茶几,他瞬間突如其來的靠近也讓莊理有一絲慌亂。勾住冷飲杯耳的手指鬆開,她小聲說:「不然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