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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說做東的其實曾是銀行家,和在投行工作的妻子一起投身藝術領域,現在致力於世界各地的青年藝術家發展。
莊理若有所思地點頭,阿英便笑,「聽起來很熟悉?」
「葉辭的基金會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對,他是真的太忙了,沒時間做這種好玩的活動。」
「可我看他也忙著出席派對。」
阿英聳肩,「那是他的工作方式。你有沒有仔細聽他們談什麼?有次我聽到他們講的數字——好嚇人!他講過,派對就是開了門的酒桌,與其聽一桌人誇誇其談,不如廣敞,可能還會發現一點有意思的。」
莊理陪伴葉辭出席活動,就坐在他旁邊,當然曉得他經常在派對上聽別人聊項目,很多需要投資的人也因此找到派對上去。
但具體到細節,葉辭會和人去別的地方再談,莊理無從知曉一段時間裡他到底投了哪些項目。他的投資通過好幾間公司進行,有時公司做的項目和他完全沒關係。
總之,即使是近在咫尺,他的面目對於她來說還很神秘。
音樂把人拉回現實,莊理暫時放下心事,和阿英投入到派對中。毋庸置疑,比起葉辭那些派對,莊理更喜歡現在的氛圍,置身其中或多或少能感覺到一種情感的聯結。
「是嗎?」阿英一時不能理解莊理的說法。
莊理玩笑說:「其實也可能是我更適應這種不以哪一個人為中心的邊緣文化。」
「你讓我想起一個詞—— étranger。」
「什麼意思?」
另一位朋友接腔,「局外人。」
幾人相視而笑。
*
他們玩得十分盡興,先前產生的一點隔閡似乎都消融了。最後阿英飲多,她的朋友們也不知轉去哪邊了,莊理只好把她帶回住處。
路上莊理給葉辭發消息,葉辭說不用管,把她扔到浴缸里就行了。
莊理忍不下心,先是把阿英挪到沙發上,結果阿英沒一會兒就要嘔吐,莊理不得不把她帶去浴室。
嘔吐一陣,阿英自己爬起來,撐著盥洗池洗了把臉,然後翻進浴缸里躺著。
「看來浴缸是你的歸屬地。」莊理無奈道。
「是啊。」
因為葉辭有不少酒局的關係,冰箱裡常備醒酒湯的材料,諸如橘皮、生薑和豆芽。莊理給阿英煮了碗醒酒湯,坐在旁邊哄她喝。
暖湯熨貼,阿英感覺腸胃舒適了些,向莊理要了支煙。兩個女人在浴室的換氣扇聲響中沉默地吸著煙。
阿英吐出煙霧,忽然也吐出了心裡話。她說作為藝術家活在母親、畫廊的陰影下。他們這些子女都是這樣,這是他們的共感。被別人審視、被每個人,當然也有一些人因此呼天搶地,做個爛人。
「不要審視,什麼未經審視的人生不值得過,bullshit!」
阿英說:「我很不喜歡活得很用力的人。Lowy你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活著呢?」
莊理撣了撣菸灰,說:「在你看來我活得很用力嗎?」卻不待對方回答,又說,「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就要像你這樣活著嗎?」
阿英那迷離的目光找到莊理的臉,「我不知自己鍾意什麼事,你鍾意你做的事?」
「要鍾意才能做?」
「是啊!如果不這樣和不鍾意的人上床有什麼區別。」
「但你怎知有的事不會做著做著……」莊理抿了抿唇,「就像人做著做著就鍾意了?」
阿英呵笑,「Lowy,那就不叫鍾意。」
「但你也可以和不鍾意的人上床。」
阿英怔了片刻,大約驚訝莊理向來言辭溫和,何以忽然嗆人。
「那是個意外。」
「凡事沒有例外,潛意識也是意識。」莊理說著態度又緩和下來,「講講你鍾意的那個男孩子吧。」
*
天光大亮,葉辭結束早會過來,在浴室里找到兩個女人。一個歪倒浴缸里,一個竟伏在浴缸旁睡了過去。
葉辭小心地把莊理抱起來,放到臥室的床上,而後快步回到浴室,踢了踢浴缸,把人叫醒。
阿英先還發起床氣,看清葉辭的臉,一下噤聲。葉辭不悅道:「折騰你自己就算了,你把莊理當什麼了?」
阿英被葉辭趕去客廳,吵吵嚷嚷道歉,「我錯了,大哥……」
「收聲!」葉辭瞪她一眼,「你不休息莊理還要休息。」
「……」阿英舉手作投降狀,退去廚房拿了瓶冰水,拎起外套和鞋子奪門而逃。
葉辭抬手扶額,嘆氣。
半晌,莊理在周身的不適感中漸漸醒來。在浴缸旁睡著,比在教室課桌上睡覺更難受。
她撐起身來活動肩膀,看見窗邊地板上坐著一個人。
「葉辭?」
聽見她緊澀的聲音,他起身遞來一杯水。
莊理喝了水,發現身上換了睡衣,頗不好意思,「我睡得這麼沉?」
葉辭笑,「再睡會兒吧。」
莊理搖頭,活動著肩肘下床來。
陰天,海面瀰漫霧氣,厚厚的雲仿佛壓在了她心口上。
葉辭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輕聲問:「你有沒有看過黃飛鴻?」
「什麼?」
葉辭轉而問她餓不餓,好似那只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話。莊理本來要坦白心事,在輕鬆說笑的氣氛里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