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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她遮掩多年的傷口被撕開,疤痕猶在,她羞於面對,又要開口,變成契機。

    「哪個巷子?」

    應昭說話的時候孔一棠能感覺到對方呼出的氣,在頸側一縷一縷的。

    「就、就初中那個下坡頭左轉,那個坐涮鍋的店那一幢。是吧應該是,涮鍋和、和一個賣漆器的中間的一條縫,也算不上巷子……」

    她越說越輕,像是在思考。

    應昭也沒說話。

    她的記憶力還算好,但並不代表什麼事都記得,更何況孔一棠初中年紀的那一段時間,是她人生里算得上頭號忙碌的一段歲月,那片的地形她了如指掌,每天送外賣都要送個幾百趟,有時候也會去更遠一點的工地,一個地方的生態分很多種。

    人文的植物的生物的……也經常有攝影師來拍這些寄生於社會底層的人物,要麼就是越髒越好的邊邊角角。

    說這是情懷。

    很多年後她才懂這種情懷,經由回憶自帶的朦朧濾鏡,篩下來的似乎都是歲月靜好。

    可小混混三天兩頭在街邊打架,大排檔的老闆早年是個混社會的,身上全是紋身,高中的小女孩背著書包放學後卻去了設備髒亂的桃色場所,有人在地下商場的角落裡賣色。情碟片,也有搶劫,甚至是強。奸。  

    很難想像這是一個的大城市的邊角,大家都遵守不妨礙警察的規則,什麼事情可以用錢解決的用錢解決,連出人命了的都是。

    胡同口有個小姑娘年紀輕輕被搞大了肚子,不敢告訴爸媽,自個兒藥流,最後去了一條命。

    父母緘默不語,當作羞恥。

    卻完全不去追究為什麼會這樣。

    太亂了。

    那個地方,雖然她在那裡長大,家也在,卻從來沒覺得美好,展現出好的一面是客氣,不好的一面也無可避免,所以她怕喬含音一個人回家不安全,每天都去接,自己去不了,也要拜託肖文琦或者其他朋友。

    她跟肖文琦在那片長大,論大家,也是從小練大的,男孩也不一定打得過,打鬧都算可以,真的要打,肖文琦的匪氣比她強多了,所以她不怕。

    但外地人流竄,總有個別沒規矩的。

    偶爾碰到什麼事兒,能幫就幫一下,但這些都是忙碌生活里微不足道的事兒,根本沒什麼值得去記住的。

    孔一棠剛一開口的時候,她就已經努力去回憶了。

    衛生所,不能算小巷的地兒,酒家後面……  

    是後廚吧?

    她的鼻尖是孔一棠的味道,還摻雜了點巧克力味兒,她有時候懷疑對方有好幾瓶這種味道的香水,但這不太可能。

    在對方家裡收拾東西也能收拾出幾個星球杯的包裝殼,她也沒當回事,沒想到還跟自己有關。

    大概是十多年前?

    醫院?

    她去那種地方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皺著眉頭,孔一棠聽著她的呼吸聲,伸手捏住了應昭的手指,「想不起來就算了吧。」

    嘴上說得很大度,其實應昭真正想不起來,她又開始失望了。

    但真的過去太久了,記不起來也是應該的。

    應昭沒說話,又過了幾分鐘,她突然抬頭,「有一條新裙子,是給你了?」

    她過往的記憶里大多數都零零碎碎,剛才驀地想起喬含音有次跟她吵得特別凶,因為新衣服還是新裙子?……應該是裙子,格子的?是吧……她給喬含音買過太多東西了,這是很本能的一種回憶,想到裙子突然串了起來。

    記憶還是模糊,只有幾個片段。  

    她開是開著車的,沒騎車,那天為什麼這麼隆重已經忘記了,就是經過那條街的時候自然地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被雪覆住的地面上一小團伸出一隻顫巍巍的手。

    啊,想起來了。

    大概還有點怕,前一天還被肖文琦的鬼故事嚇了一跳,但嚇歸嚇,又好奇。

    結果是個小女孩。

    怎麼可以忘記呢?

    明明是一段特別的記憶,以前也不是沒給小女解過圍,小孩早熟的很多,有早熟放在談戀愛上的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混混談戀愛因為爭吵而打起來的,要麼就是家裡的事兒難堪而去蹲在飯店門口發呆的。

    那天一眼停下來的,是她見過所有被欺負的裡頭看上去最可憐的。

    大雪,血跡,空洞的眼,還在努力伸起來的手。

    看上去都快死了。

    外套浸了雪,化開,伸手觸碰到都涼到可怕,裡面的校服被撕開,青紫一片,一眼就看著讓人心疼。

    又覺得憤怒。

    小孩不知道是凍的還是痛的說不出話,在她懷裡閉著眼,氣息都很弱,送到衛生所的時候她還被那個主治給破口大罵。  

    大媽是全科,相當臃腫,看著都像個庸醫,但心腸特好,應昭也幫不上忙,把包里的新衣服遞給護士,在外面等。

    專注過頭,沒接手機,等到發現的時候喬含音已經打了幾百個電話了。

    她進裡頭看,小姑娘醒了,看上去怏怏的,瞧見她看了一眼,應昭一邊接電話一邊從兜里掏了個星球杯沖她笑了笑,好像是這樣吧?

    星球杯……打工的前台結帳的給的,原本是少幾角錢當作替補給的,那天也不知道怎麼也給她了。

    之後……就沒之後了。

    她也沒去在問那個主治,萍水相逢,也沒什麼好問的。

    這麼一年年的,也都忘記了,記憶殘片再次拾起,也回憶不出自己當初是什麼具體的心境。

    殘片裡的孔一棠,小一號的,就是病怏怏的。

    原來是那時候發生的事兒嗎?

    她閉了閉眼,最後嘆了口氣。

    孔一棠沒想到她到底還是記起來了,「是一套……衣服是娃娃臉的襯衫,裙子是焦糖色格子的長裙。」  

    那個時候看真的很好看了。

    給喬含音的,要是真的被她穿了去,在學校里更是趾高氣揚橫著走了。

    可我穿,也不好看。

    沒喬含音高,身材也是,穿那樣少女的衣服,沒有什麼青春可言,醜醜的。

    「扔了嗎?」

    應昭想到那套裙子,她提前打招呼讓一個朋友找衣服店預定的,料子都是最好的,因為喬含音吵著要新裙子。

    花了三分之一工資。

    現在想想給孔一棠了也好。

    「沒,放在家裡。」

    壓箱底,有時候忍不住想穿一穿。

    其實也就穿了一次,當年的一次。

    後來從郊外搬到市中心,住高樓,穿名牌,其他什麼都可以不帶,這個也得帶著。

    太珍貴了。

    我的無價之寶。

    「回去,給我看看?」

    應昭掰過孔一棠的臉,自己湊過去,瞧見她家棠總滿臉淚痕,嘴角還沾著巧克力醬,按在儀錶盤上的手上還捏著一個沒舔完的,被應昭的突襲嚇了一跳,也沒捏住,掉到了地上。  

    「啊?好。」

    「穿給我看看?」

    應昭繼續說,她伸手擦了擦孔一棠又要滾落的淚珠,低低地說:「我怎麼就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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