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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採訪,夏修音身上穿著校服,襯衫與百褶裙,皮鞋與白襪,推開車門便融進了這雨夜。
夏瑜永遠記得這個雨夜,窒息而黑暗,狼狽而浪漫。
私人定製的高檔皮鞋平穩地踩過水花,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她伸在垃圾桶外的手受驚般縮回,卻被及時握住。
握住她的是一雙乾淨而白皙的手,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掌腹柔軟,帶著一些雨水的冰冷。
她怯怯地抬眸,撞進微笑著的視線。
夏瑜沒見過這麼漂亮的人。
瓷白細膩的臉,小巧的鼻子挺翹,嘴唇像花瓣一樣紅潤柔軟,眼角微微勾著,內眥分明,不甚明顯的笑意一點點在褐色的瞳中漫開,漾起旖旎的漣漪。
夏瑜呆愣看著,紅了臉。
「你好。」溫柔悅耳的聲音,還有一些少女的青澀,「你在做什麼呀?」
夏瑜見過太多人看她的眼神,憎惡的、嫌棄的、憐憫的、冷漠的……為她身上髒,為她年紀小。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滿滿盈著她,平和而溫暖。
「嗯?」許是她久久未作回應,少女低下頭湊近她,尾音撩起。
夏瑜在這雙漂亮的眼睛裡看到了髒兮兮的自己,早已習慣的酸臭味一下子灌注到鼻腔。
她的指甲里還有黑色的淤泥,她的衣服破破爛爛,她怕弄髒她。
在這樣小的年齡,她踮起腳尖站在垃圾桶里,看著乾淨雪白的夏修音,突然感覺到鋪天蓋地的難堪。
她用了一點力,收回了手。
垃圾桶蓋「啪」地落下。
夏修音的眼睫隨之輕顫。
夏瑜抱著自己的腿坐在垃圾桶里,她小心地避開手心,死命地擦著手背,這是被那位姐姐摸過的手,它本應該是乾淨的。
她豎起耳朵,聽到另一雙皮鞋靠近的聲音,腳步要重一點,是個成年男子。
「小姐,要報警嗎?」夏瑜聽見男人說。
小姐……她是有錢人家的孩子,真好。
肯定沒吃過苦。
這麼好看的姐姐怎麼可以吃苦。
夏瑜胡思亂想著。
「劉叔……」又聽到她的聲音了,輕輕的,有些模糊,但夏瑜仍然努力辨別著。
是要報警嗎?夏瑜用手摳著膝蓋。
這樣的話,她又要離開了。她不喜歡警察叔叔,他們沒有幫到過她,但她也不埋怨他們。
「好的,小姐。」劉叔道。
接著外面便沒了聲音,夏瑜正惶惑不安,垃圾桶蓋突然被人輕輕敲了敲。
「等等我。」
在快要窒息的黑暗中,夏瑜瞪大了眼睛。
等等她。
第一次說過這樣的話。
第一次有人給了她期待。
那位姐姐又和劉叔交談幾句,一輕一重的腳步聲響起。
夏瑜把耳朵貼在垃圾桶壁,整個身子都傾斜過去。
雨似乎終於變小了。
她清楚地聽見車門輕輕合上的聲音,引擎發動的聲音,水花飛濺的聲音……最後是,雨落下的聲音。
這些聲音都不及那三個字。
她會要她嗎?
髒兮兮的、臭臭的、不好看的她?
因為太過用力,垃圾桶重心不穩,她隨之摔倒在地,露出小小的半截身子。
像是傾倒而出的垃圾。
夏瑜在雨中捂著發燙的臉,聽見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像是要跳出胸腔。
「小姐,回房休息吧。」陳嬸遞了一杯開水給夏修音,氤氳的霧氣模糊了女孩的面容,像是要蔓延到那雙眼睛裡。
夏修音平靜地向陳嬸笑:「不要緊,陳嬸,你先睡吧,我再等一等。」
她從浴室出來已經足足有兩個小時,手裡換了五六次水,方瑞還沒有回來。
陳嬸上了年紀熬不得夜,她有些為難地看著空曠客廳里孤單單的夏修音,又可憐又落寞。
方瑞真不是個東西。她心裡暗罵。
夏修音沒有拿書,也沒有開電視,或是聽音樂。
她坐得筆直,捧著茶杯眼睫垂下,似是凝神想著什麼。
腳邊溫暖的毛茸觸感似乎還在,她掃了眼踝骨,卻是空無一物。
凌晨四點的時候,終於聽到門外響動,有人迎了出去。
方瑞摟著身著暴露的女人在玄關親了個嘴,蹭掉鞋走進客廳,卻是看見一張冷淡艷麗的臉,與他記憶中的那張臉重合,讓他心跳驟停,一陣心悸——竟是被嚇著了。
仔細看了看,要青澀得多,身材也幾乎還是扁平的,方瑞放下心,耍起當老子的威風。
「夏修音,半夜不睡覺,你招魂吶?」
一個酒嗝從嗓子眼出來,他捏捏身邊女人,只覺得觸手柔軟溫香,哪像——
招魂。
夏修音笑了笑:「爸爸,我在等你。」
「等我?」方瑞努力從他被酒精泡得稀爛的腦子裡扒拉著東西,「喔!我想起來了。」
「你……」他指了指夏修音,「去採訪,順便給你老子的公司打個GG。」
「我……」他指指自己,露出一個痴傻的笑,「就答應你一個條件。」
夏修音平和地欣賞父親的醜態,嘴角微翹。
「是。」
方瑞搖搖晃晃走到夏修音面前,居高臨下,趾高氣揚:「我准許你養一隻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