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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你喜歡的杭州菜吧。」
心酸湧上心頭,陸之遙深吸一口氣,「好,我來安排。」
掛斷電話,陸之遙眼眶泛酸,她真不願走到這一步,曾經蜿蜒曲折看不見盡頭的路,走到最後,卻沒有柳暗花明。
對生活充滿期待又如何啊?山重水複之後的深淵,即便不跳進去,也沒有原路返回的力量了。
累了,陸之遙是真的累了。生活的殘酷在於,即便你累了,現實也會推著你向前走。
陳錦蘇點的菜都是陸之遙愛吃的,陸之遙不為所動,清冷的樣子讓陳錦蘇默然。
席間,並無太多話,畢竟能說的話,早就說了,該說的也都說了,沒有說出口的話……
「遙遙。」
「恩。」
「你恨我嗎?」
恨嗎?恨過,現在不恨任何人,只恨自己,「沒能盡孝,沒能給您養老,我恨我自己。」佛家說世間的苦,都是來自於貪嗔痴,她貪戀不曾擁有過的家,嗔怒於任何破壞家庭和諧的存在,痴迷於從不曾得到的感情……她自食惡果,還讓周遭人跟著一併遭難。
「從小到大,我都沒問過你,你的心愿是什麼。」陳錦蘇夾了一塊魚肉,剔掉魚刺,放到陸之遙的瓷碟里,「媽今天想問問,你想要的是什麼?」
媽,這個字,長時間以來是陸之遙的心傷。
生母不知是誰,養母也即將失去,她親手斷送了本就不屬於的幸福,「媽,我現在沒什麼心愿了。」不敢了,她沒資格去談心愿,美麗的夢,不能再做下去了,自欺欺人,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是嗎?」陳錦蘇淡笑反問,「不希望沈青訸幸福?不希望陸漫雲醒來?不希望我罪有應得嗎?」
陸之遙心口陣痛,每一個反問都是一把刺刀,「媽,我很抱歉。」抱歉最後只能走這條路。
陳錦蘇悵然地笑了笑,給自己倒了一杯清酒,啜飲後輕嘆一聲,終是說了句,「都是命吧。」
命,陸之遙曾經不信命,更知道陳錦蘇最是厭惡宿命論,那樣要強精悍的人,卻開始認命了。
「我收養你之後,曾經找人算過命。」陳錦蘇自言自語似的說,「原來我並不信命,可走到今天,似乎命不由我。」當年,陳錦蘇是懷有功利心去的孤兒院,她每次去都不是單純的做公益,她想挑一個帥氣堅強的男孩培養成「武器」。
最開始的陳錦蘇真的不想選陸之遙,同齡人中,陸之遙個子小,性格柔,寡言寡語,唯獨樣子算是順了她的心。
可陰錯陽差,陳錦蘇最終還是被年幼的陸之遙打動。
她受傷,小姑娘比她還心疼,邊沾創口貼邊哭,因為傷痕太大,她把自己捨不得用的創口貼全都粘在她的脖子處。那時候即便不想承認,陳錦蘇心底還是有一絲絲的喜歡,這小姑娘知道疼人。
怕自己會心軟,陳錦蘇特意選擇晚上時間去的,那一天的秋雨很涼,她打算看看孩子們就離開,卻在門口撞見了撐著傘的陸之遙。小小的陸之遙被整把傘罩住,幾乎看不見人,秋風吹打,雨傘搖晃,陳錦蘇看著小姑娘幾乎要被吹倒。小姑娘似乎知道自己有意避著她,所以送了傘就跑開了,小小的身影穿著一雙不應季的涼鞋,陳錦蘇打了個冷戰,這個季節不能再穿涼鞋了啊,傻孩子。跑得太急,小小的身影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沒等陳錦蘇過去,小姑娘已經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倉促地跑開了。
放下不下陸之遙,陳錦蘇還是克制自己,不要去,不能給她希望,從最開始就不要給予。親手毀掉送出去的希望,是一件殘忍的事。之後陳錦蘇很長時間沒再去孤兒院,等到初雪來了,陳錦蘇去孤兒院送棉衣。許久沒見陸之遙,陳錦蘇想著小姑娘一定很想念她。可是排隊來領棉衣的孩子,卻沒有陸之遙,直到手裡剩下最後一件純白色的羽絨服,她知道陸之遙喜歡純淨的東西,所以特意留了一件白色的。孤兒院的老師告知,陳錦蘇才知道,陸之遙發燒了,院裡開了藥,吃了也沒退燒。陳錦蘇當即決定帶陸之遙去看病,路上小姑娘抱著她叫媽媽,叫得那個甜,睡覺非要睡在媽媽懷裡,會說媽媽抱,會說媽媽漂亮,還會說愛媽媽,更說了一輩子,那么小的孩子啊……對她說一輩子都要愛她。
命吧,陳錦蘇那時候帶著陸之遙去醫院之後,再也沒把她送回去。
算命的人說:如狼似虎,野性難服,管得住便萬順順遂,管不住就要傷人傷己。依照陸之遙的面向來看,管不住的可能性更大,畢竟陳錦蘇越來越年長越抵不過逐漸長大成人的陸之遙,所以她不建議陳錦蘇收養陸之遙。
那時的陳錦蘇不信命,對著可愛懂事的陸之遙,她無法狠心再送回到孤兒院了。
之後,算命人不止一次說:不能送回去,就遠離,儘量別在一起,別等到了最後追悔莫及。
現在來看,已是晚了,陳錦蘇喝下最後一口酒,「遙遙,告訴我,你的心愿是什麼?」
「我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能安好。」陸之遙知道這是奢望,但她還是為此努力,「媽,到此為止吧,好不好?」陸之遙淚水還是滑下來,握著陳錦蘇的雙手,「我不想這樣,您退下來頤養天年不好嗎?我伺候您一輩子。」
「呵。」陳錦蘇輕笑了一聲,握了握陸之遙的雙手,「傻女兒,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