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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卻是忘了,王雲夢和白靜不一樣,她深沉的恨意背後,也是深入骨髓無可取代的愛。
所以,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女人嫁給柴玉關。
所以,她無法壓抑住自己內心的嫉妒,甚至連仇恨都被撇在身後。
所以,她和柴玉關同歸於盡,一場大火,將他們焚燒成永遠交纏在一起兩塊焦炭。
她的仇恨,她的忍辱負重,最終都只化作一場大火之中的灰燼和煙塵。
生命的意義被人殘忍地奪走,白飛飛一時之間像個孩子般茫然而無措,甚至不知曉自己應該做什麼。
仇恨了結,她也不應存活於世,因為她恨著世人也恨著自己。
但是……孩子,她的孩子要怎麼辦?
心中不可避免的升起一種倦怠和睏乏,讓她不想動也不想說話,更不想睜開眼睛去面對這個世界,面對沈浪和朱七七他們。
她的身體陷入沉睡之中,一動不動,意識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清醒到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他們逃出了快活王的地盤,走出了快活林,如今在沙漠中跋涉,前路未卜。
數日的昏昏沉沉之中,始終有一雙手笨拙地照顧著她,用絲巾沾了水,一點點擠到她的口裡,一點點潤在她的嘴唇上。
然後她聽到了,聽到了朱七七和他人的爭論與談話。
“她只怕從此不會醒了,你又何必白白浪費了食水?”
“你竟說這話,你還能算是人麼?”
“你這樣對她,可記得她以前怎樣對你?”
“無論她怎樣對我,她至少也是個人,是個女人,我絕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瞧著她死,就算將我份上的水都給她,也沒什麼關係!”
仍然是刁蠻任性得一塌糊塗的聲音,仍然蠢得那樣無可救藥。
但是白飛飛卻覺得自己的心被擰了一下,腐爛的心臟坍塌了一塊,汩汩地沁出血來。
白飛飛第一次發現,原來那顆早已破敗腐朽的心臟,居然還苟延殘喘,真實地反饋著心酸和悲哀。
充滿仇恨的人生最終化為了一場笑話,白飛飛只感覺到寂寞的空茫,還有令人形銷骨立的痛楚與哀傷。
她心中帶了狠意,趁著朱七七毫無防備之時,悄無聲息地在水囊里下了迷藥。
她不是以德報怨的聖人,縱然沈浪救了她,她也仍然想殺了他。
許是空洞的內心需要一些東西來填補。
許是無望的人生需要一些痛苦來豐盈。
許是無趣的生命需要一些瘋狂來充實。
她想殺人,沒有為什麼。
風沙漫天的夜晚,她靜靜的躺在馬車裡,聽著四下寂靜卻又呼哨的風聲,心也似沉澱到了沙漠裡。
絕望刻骨的寂寞,世間真的有這樣柔軟卻又令人撕心裂肺般疼痛的感情。
她聽見沈浪的聲音,輕輕的,仿佛小心翼翼的詢問:“你還恨她麼?”
朱七七的聲音溫柔得難以想像,似乎歷經一番波折,走過這麼多的坎坷痛苦,她也沉澱出了幾分沉靜溫寧的模樣:“我怎麼會還在恨她,她以前雖然可恨,但……現在,現在卻是這麼可憐,其實,她始終是個可憐的女孩子。”
沈浪長嘆一聲,也說不出是遺憾還是憐惜:“不錯,她的確是個可憐的女孩子……”
片刻的沉默有著死亡一般的窒息感,許是眨眼的瞬間,許是悠久的漫長,白飛飛才聽到朱七七的聲音,帶著哽咽,也帶著悲傷。
“有時……有時我真想將你讓給她,只因她一生充滿了仇恨與寂寞,唯一能安慰她的,就是你……”
白飛飛只覺得自己的呼吸在一剎那間停止了,半晌的窒息和哽噎得難以言語的轉瞬之後,才輕輕的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嘆息。
沙漠中的夜晚總是格外的涼,不僅涼,還很荒蕪,總是讓人想到秋天時格外蕭瑟寂寥的風景。
在沙漠的夜晚看星星總是格外的明亮,明亮到甚至刺眼,酸得她止不住的流淚。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她愛的,堅持她是惡的;她不屑一顧的,卻堅持她是善的。
寂寂寥寥宛如跳樑小丑般的一生,到頭來竟唯有朱七七不曾放棄過她。
她的父親是個惡魔,帶給她的除了無盡的仇恨就是母親的痛苦。
她的母親是個瘋子,被現實的殘酷擠壓到崩潰瘋狂,並將仇恨施與到她的身上。
她唯一的男人是個心懷天下的俠士,但是你來我往的試探與暗算,一片刀光劍影之中誰又敢付諸自己的真心和感情?
沈浪相信她情有苦衷,但是從不相信她是善的。
但她害了朱七七那麼多次,傷了她這麼多次,她仍然那樣傻,那樣執拗地相信她是善的。
世間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她又為什麼沒有更早一點遇見這樣傻的人?
白飛飛知道自己是嫉妒的,嫉妒朱七七能這樣單純天真的善良著,也嫉妒著沈浪能夠被這樣單純天真的人愛著。
她那顆扭曲的,畸形的,充滿陰霾的心。
為了仇恨她丟掉了這麼多東西,但是到頭來還是成了一場空啊。
白飛飛緩緩的,緩緩的闔上了眼睛。
不知是過了多久,她才撐著僵滯麻木的身體做起了身,撿起朱七七披在她身上的衣服,鑽出了馬車。
王雲夢不愧是曾經艷冠江湖的雲夢仙子,不過是調出來的迷藥,都能讓沈浪這等聰明的人無知無覺的服下。
沙漠裡顯得格外乾澀的風撲在臉上,白飛飛抬手撫了撫臉頰,卻是一片刺刺的疼痛——眼淚乾在臉上,被風一吹,總是宛如刀割般的疼。
她理了理滿是褶皺的白衣,從車裡取出麻繩,毫不猶豫地將王憐花和熊貓兒拖了出來。
將人捆結實了便毫不留情地丟在沙地里,第二天太陽若是升起,定然如同烈火烹油一般痛苦難熬。
隨後她又拽出了昏迷不醒的沈浪,撇在石塊邊上。回了馬車,沉默了許久,才俯身將朱七七抱了起來。
容顏已有憔悴之色但也難掩風姿的女子睡得香甜,沒了清醒之時那股竭嘶底里的胡鬧勁頭,顯得格外沉靜溫柔。
她睡得迷糊,乍然被抱出溫暖的被窩,頓時冷得一顫,禁不住蜷縮起身子,乖巧地埋進白飛飛的懷裡。
白飛飛只覺得心中一哽,又是一酸,兩人的白衣在寒風中獵獵作響,頗有幾分如刀尖鋒芒的凌厲。
但是最終,她還是動作輕柔地,小心翼翼地將朱七七放到了沈浪的身旁。
宛如泄憤一般地將兩人綁在一起,白飛飛的眼淚卻止不住的落下,她說過作為幽靈宮主的自己絕不流淚,但是她最終還是哭了。
哭那些回不去的歲月,哭自己求而不得的幸福,哭,自己不長一生所有的痛。
“你既對我好,那縱使我白飛飛一生做盡壞事,也無所謂在最後對你好一回兒。”她搬起石塊,分別放置在沈浪和朱七七的面前,運力於指,便劃平了石頭嶙峋的表面,留下了一個個淺顯的痕,“……以後,不要再繼續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