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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問:
「你是馬賽人嗎?」
「是的,」瑪莎點頭,說:
「因為這幾年草原上很難捕到獵物,沒有糧食。所以政府給我父親在城裡找了一份工作,我才能去上學。但是我只上過兩年學校,到了十四歲之後他就讓我在家做家務,而明天,他就要把我嫁給一個三十五歲男人了。」
說著說著瑪莎又哭了起來,淚水從她臉龐划過,像是咖啡在紙上蜿蜒地留下了痕跡。
肯亞女性的合法結婚年齡是十八歲,但是在這個國家,還是有多達23%的18歲以下的女性早婚,而十五歲以下結婚的女孩也多達4%,這是一個讓人非常悲傷的數據。
遲晝見她哭,立馬坐到她身邊,一手抽了許多紙巾開始幫她擦眼淚。
但是那些眼淚就像止不住的噴泉,不僅沒擦乾淨,反而越擦越多。
她開始有些慌了,連忙安慰道:
「別哭,別哭,我們會幫你的。」
「不,你們幫不了我,我的朋友去年已經當了媽媽,生了兩個孩子,我很快也會變成她那樣,不,不,我不想變成她那樣。我必須要逃走,離這裡遠遠的!」
瑪莎越說越激動,整個人都在顫抖。
「可是你還未成年,如果去其他城市容易受騙,而且容易被拐賣,是非常危險的。」
遲晝理智地提出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小女孩顯然沒想那麼多,見遲晝那麼認真的回答她,頓時呆住,即使眼淚還掛在睫毛上也不哭了,嘴巴微張,愣愣地看著她。
遲晝見她這樣,這才發覺自己說得有些嚴重了,於是她又連忙補充了句:
「當然,像你那麼聰明的話,一定不會被騙的。」
她實在是沒什麼帶孩子的經驗,雖然有個弟弟,但父母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所以他們接觸的機會也並不多,而母親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親戚也極少來往,所以從小她就是一個人長大的,對她來說,和小朋友相處是一件非常陌生又讓人措手不及的事。
瑪莎一時沒說話,只是抽了抽鼻子,擦掉眼底的淚漬,然後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她,像極了一隻受委屈後求撫摸的小狗狗。
遲晝頓時就想到了那天對她撒嬌的白覓星,根本無法抵抗。
她的指尖微蜷,像是在克制什麼一般,好一會兒才又放鬆,抬手拍著瑪莎的肩膀說:
「沒,沒事,我們一定會幫助你的。」
她的動作很僵硬,但是眼神溫柔清澈,很輕易就能讓人相信她的話。
瑪莎似是收到了極大的撫慰,在她的注視下緩緩露出一個笑容,而後點頭道:
「謝謝你女士,我相信你們。」
這麼一打岔之後,小女孩終於不再拘著性子,而是很活潑地和她說起了在孔子學院讀書的各種趣事。
說著說著她又說到了她的家庭,說她有三個姐姐在十四歲的時候都已經嫁人了,現在都是好幾個孩子的媽媽。還說她剛剛並不是故意的,在家的時候父親稍有不順就會打她,不給她吃飯,所以她才會那麼害怕男性。
孩子心靈脆弱,在受到家暴後對男性造成心理陰影是非常常見的症狀。
這些心理陰影會一直伴隨著孩子直至成年,甚至終其一生都會籠罩在名為父母這座大山的陰影之下無法擺脫。
如同那句名言說的,幸福的童年治癒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來治癒。
能真正走出來的人其實很少,就如同她一般。
於是她問:「你恨你的父親嗎?」
這個問題她看過很多答案,每個答案都不一樣。
瑪莎平靜地說:
「他是父親,我不恨他,但是我也永遠不會愛他,原諒他。」
父母給了孩子生命,基於這個基礎上,她不能。但是其他的,她有權利說不。
遲晝有些驚訝地看著瑪莎,一時間竟被她不符合年齡的成熟給震住了。
大多孩子喜厭分明,第一回 答都是恨,又或是怯生生地說上一句不恨。
這樣的答案,不像是一個孩子能回答出來的。就算是大人,也無法那麼理智。
所以聽到答案的那一刻她有些恍然。
於是她又問:
「那你還會回到那個家庭嗎?」
瑪莎眼底閃過一絲受傷,她垂眸輕輕道:
「我愛我的媽媽,我想回到她的身邊。但是如果我回去了,爸爸就會把我賣掉。」
「那就不要回去。」遲晝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為什麼?」瑪莎驚訝地看著她。
是啊,為什麼呢…
可能是因為她也有相似的經歷。
她斂眸看著桌上的那杯水,淡淡道:
「因為,也許在她心裡,並不像你愛她一樣愛你。」
「姐姐你怎麼知道我媽媽怎麼想呢?」
遲晝抬眸,看著她一字一句道:
「因為我的母親就是這樣拋棄我的,在我堅定地選擇了她之後。」
她永遠都記得那天她的母親是如何歇斯底里地斥責她為什麼要成為她的拖油瓶。
哐!
話音落下,門口傳來啪嗒一聲物體墜落的聲音,同時驚醒了房間裡的兩個人。
「誰!」遲晝登時就站了起來。
門是半掩著的,遲晝回頭的時候只看見一雙手在撿拾著地上的咖啡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