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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話劇這門藝術到中國雖然說已經很長時間,雖然在中國100多年了,但是如果比喻成一個樹種,那麼長得並不是很茂盛。雖然有幾棵很不錯的樹木,但是做為森林來講,這一片森林還是比較幼稚的。因為話劇它和電影、電視都不太一樣,特別是當電影、電視出現之後,話劇本身“陽春白雪”的一面就更加突出。很多人都喜歡看電影、看電視。比如說海淀劇院,海淀劇院有時候問他為什麼不到我們這裡演,他們就說我們這邊演戲賺錢不多,如果播放電影賺錢就比較多。如果單是賺錢的理由也不對,因為賺錢的方法只能是門票嗎?!如果你們上演很優秀的劇目的話,這些人來並不是光買一張門票進去,他要在海淀消費,要在海淀買書、喝咖啡、找朋友,沒準還買房,賺錢都不會賺,只考慮可憐的門票收入。
當年海上驚雷雨:曹禺的《雷雨》(2)
話劇從晚清到民國初年,經過很長時間的積累,特別是經過革命以後,很多人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但是一直知名度不高。如果不是學中文系,你們還能說出曹禺之前還有哪個話劇家?以前的形態都是獨幕劇,聽起來好象也是一個劇,但是20年代的獨幕劇的水平還不如現在各種晚會上的小品。如果各種晚會上的小品比較好,比如春節晚會的小品,拿到20年代那就是傑作。20年代的獨幕劇,不管怎麼說它們很重要,雖然拿到今天來看都是不及格的,都是很差的東西。實事求是地說,是很差的,不是因為我研究這個就要說好。但是他們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任務,就是積累了藝術經驗,經過很多次的失敗。話劇這個東西和中國人的欣賞習慣一開始是格格不入的,中國人喜歡看有頭有尾的故事,中國的戲曲人物,上場先介紹自己的身份。而話劇一開場,故事就已經開場了,再加上外國的背景,外國的語言方式,中國觀眾就更難以接受。但是經過幾十年的積累,到了三十年代,中國話劇終於有了飛躍性的進步。這個進展如果尋找一個顯著的標誌的話,那就是出現了一位具有世界水平的話劇大師,就是曹禺先生。我們今天老說“與國際接軌”、“向一流邁進”,我們說的“建一流大學”,“樹一流校風”等等,我們老有“一流”夢。話劇直到出現了曹禺,才可說達到了一流。當然曹禺背後還有“墊底”的,還有一大批人,田漢、夏衍、郭沫若等。20年代很多劇作家的水平也很高。
這裡首先介紹一下曹禺的生平。“曹禺”這個名字很好,凡是很好的作家名字,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原名,很漂亮的一個名字。曹禺不是老曹家人,不是曹雪芹的後代。曹禺的名字原來是比較俗的,很像我剛買的一個熱水器的名字。他叫“萬家寶”,是一個很商業化的名字,很可能出一個牌子叫“萬家寶”,像“萬家樂”一樣。我原來有一個學生叫“高姿”,我說你的名字很可能出現在廣告裡,結果真的出了這麼一種化妝品。萬家寶出生在天津。天津做為一個文化城市的地位,始終沒有得到應有的認識,很多人沒有感覺到,其實天津是非常有文化品位的城市。天津人的文藝欣賞水平是非常高的,北京的演員必須得到天津群眾的認可才能火,像馬三立,還有很多京劇演員,在天津火了才會火。全國文藝界很多的人都是從天津出身或者是天津人,或者是在天津混出來的。曹禺的父親是一個舊軍官,後來地位比較高,做過民國大總統的秘書,他和上層的人物,軍官、政府人員來往密切。但是很多軍官其實都是文人,越是高級軍官越是文人。他父親能夠寫詩,做文,還能夠寫戲曲,是這樣的一個文職軍官。這個家庭對曹禺產生了非常深的影響:一方面使他接近文藝,他的母親們每天都要看戲劇,使他有很好的藝術修養;另外一方面也使他對上流社會有了獨特的了解,別人不可能有的了解。曹禺從小就非常聰明,思想上、言語上非常有才華。有一次,黎元洪要決定一個小的戰爭打不打,他們舉辦一個活動:掛一個白布上面什麼都沒有,找童男童女,讓他們說看到什麼,相信童男童女看見什麼就是什麼。問萬家寶,萬家寶就說他看見大總統騎著大馬非常威風,剛剛打了勝仗。黎元洪非常高興,送給他一塊金表。事後他父親問,你真的看見了?他說我什麼也沒有看到,就是挑他高興的說。這就奠定了他“虛構”的本事,當場表演不露痕跡。後來在1922年,他12、13歲的時候,曹禺就進了南開中學。南開中學是中國非常有名的中學,出了很多的人才,特別是在戲劇方面出了很多的人才,包括周恩來。周恩來當年也是熱衷於戲劇表演,而且擅長扮演女性角色。在這裡,曹禺喜歡閱讀外國的一些作品,特別是喜歡法國作品。曹禺也是在求學期間參加過很多戲劇演出。那個時候為什麼都是男性來扮演女性角色?因為風氣雖然開了,也有很多女學生要求兩性平等、婦女解放,但是演戲在中國還是很忌諱,誰都不願意演個性解放的女子,雖然心嚮往之。如果演的話會受到很大的壓力。一個背叛家庭,背叛自己丈夫的女性,一般的女生不敢演,這樣的角色一般都是由男性來擔任。
當年海上驚雷雨:曹禺的《雷雨》(3)
從小一直到上中學,曹禺的內心世界一直都是比較憂鬱的。他雖然生在一個錦衣玉食的大家庭中,受到百般的寵愛,但是每天談的都是國家大事,談的都是很成人化的事情。他一個小孩子生活在一個空蕩蕩的深宅大院之內,其實沒有知音,沒有小朋友來往。所以你說到底是曹禺的童年好還是老舍的童年好,這很難說。跟撿破爛的小朋友在一起好,還是在大院裡看京劇咿咿呀呀比較好,各有所得。一個小孩沒有什麼朋友,沒有什麼知音,但是早早聽到很多大人的事情,這就促使他早熟了。早熟的結果就是他心裏面經常有一種特別的情緒,他後來回憶說心裡經常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憂傷。在生活上特別無憂無慮的人,往往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憂傷。你發現生活上不滿足的人,每天忙著掙錢吃飯的人沒有憂傷,他們只有快樂。從中關村往那邊走,看賣光碟的人,他們挺快樂的,老問我要不要VCD,我想問他們一句:“你憂傷嗎?”我發現憂傷的是我,無聊的也是我,他們很充實。曹禺這種人就很憂傷,他心裡有一種遙遠的空想,他從小就養成了一種喜歡向遠處想的習慣。“遠處”或者是“遠方”,這對於曹禺是很重要的一個概念。像這種人,他不喜歡自己當下的生活,他很喜歡投入另外一種生活,用昆德拉的一句話說,就是“生活在別處”,可是他又不得不生活在這裡,就像我們不得不生活在現在一樣。其實很多人都想方設法既生活在這裡,又生活在別處。其實我們有的時候追求的就是這樣一個情況,只是我們自己說不清楚。我們生活在這裡,但是同時想擁有多種生活。解決這個問題有很多的辦法,其中演戲就是一種非常好的辦法。演戲就是一種既是我又是他的辦法,就是既生活在這裡又生活在別處的辦法。所以像曹禺這樣的人都很會演戲,很喜歡演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