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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病痛。魯迅從小身體不大好,他的父親就是個病弱書生。魯迅很不注意養生,吃飯隨便,不定時,愛吃零食,起居無規律。胃病、牙病、氣管炎、神經痛,長期折磨著他,看病和吃藥,成了他生活里不可或缺的部分。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裡,每年看病都達幾十次。臨終的十年前就大病過一場,魯迅自稱是“死的隨便黨”,只求活著的時候多工作,怎麼死,什麼時候死都無所謂。晚年病重時,朋友他勸出國療養,他都不聽。日本醫生須藤又誤診為胃病,耽誤了治療。換了一位洋大夫診斷後說,如此病人,在歐洲,五年前就死掉了。宋慶齡也寫信勸他住院,但他不願離開工作,只希望快點消磨自己的生命。懷著這種“拼命做”的思想,魯迅終於在戰鬥中死去了,可以說是“戰死”。病痛給予精神上的打擊往往也是很沉重的。

    擊落暗器如雨:魯迅的痛苦(2)

    三、魯迅思想方面的痛苦

    1,群眾的麻木。從《藥》這篇小說可以看出魯迅對麻木的民眾那種說不出的痛苦。留學時期那次著名的幻燈事件,成了魯迅的心理情結。日俄戰爭進行在中國的土地上,中國人被當成俄國偵探槍斃,周圍的中國同胞沒有表情。對“看客”問題的思索,促使魯迅棄醫從文,拿起了靈魂的手術刀。我們還可以發現很多革命家、思想家是學醫出身,比如郭沫若、孫中山。這些先覺者的苦痛,來自於中國思想革命的艱難。當你發動農民革命時,農民卻往往說沒有受過地主剝削。大家都把一切當熱鬧看。魯迅的思想是永遠超前的。真理不能說永遠掌握在少數人手中,但是可以說最先掌握在少數人手裡,例如地心說和日心說。而魯迅這樣的首先發現了真理的人,就要忍受不被眾生理解的大痛苦。

    2,敵人的污衊、壓迫。梁實秋等不負責任的文人,攻擊魯迅是“拿盧布”的,這不是嚴肅的論辯,而是卑瑣的誣陷。魯迅的《阿Q正傳》發表後,有的人就探詢是在影射誰。魯迅的著述經常受到當局的查禁。1934年的《二心集》,38篇文章被刪掉22篇,僅剩下16篇,只好改名《拾零集》出版。國民黨反動政府是武力征伐和文力征伐並舉。魯迅說:“大約凡是主張改革的文章,現在幾乎不能發表,甚至還帶累刊物。所以在報上,我已經沒有發表的地方……黑暗之極,無理可說,我自有生以來,第一次遇見。”

    3,革命陣營內部的摩擦和壓迫。創造社的年青革命家們,批判魯迅是雙重的反革命。“他是資本主義以前的一個封建餘孽。資本主義對於社會主義是反革命,封建餘孽對於社會主義是二重的反革命。魯迅是二重反革命的人物。他是一位不得志的Fascist法西斯蒂!”一些革命青年,對魯迅忘恩負義,使魯迅漸漸懷疑起早年信奉的進化論。在“左聯”這個進步的文藝團體內,魯迅發現了“奴隸總管”。他說:“以我自己而論,總覺得縛了一條鐵索,有一個工頭在背後用鞭子打我,無論我怎樣起勁的做,也是打,而我回頭去問自己的錯處時,他卻拱手客氣的說,我做得好極了,他和我感情好極了,今天天氣哈哈哈……真常常令我手足無措。”“有些手執皮鞭,亂打苦工的脊背,自以為在革命的大人物,我深惡之,他其實是取了工頭的立場而已。”可是,來自革命陣營內部的壓迫,是不好公開的,也是不好發泄和抗拒的,所以這種痛苦使魯迅遭受了深深的“內傷”。

    四、魯迅對痛苦的轉化

    魯迅的偉大,不是在於他遭受的痛苦多麼深、多麼大,而在於他能夠將痛苦轉化為思考的力量和思想的深刻。這也是合乎弗洛伊德“力比多”的理論的吧。魯迅善於自我解剖,在嚴格與嚴肅之外保持了寬容的心態。很多人都認為魯迅是不寬容的,因為他在《死》中說過:“我一個都不寬恕。”其實這只是思想上的一個表態,他說不寬恕,可是他無權無勢,又能把人家怎麼樣呢?他壓迫過誰?損害過誰?其實在生活中,他是很寬恕的。魯迅的《吶喊》題詞是:“弄文罹文網,抗世違世情。積毀可銷骨,空留紙上聲。”如果單單沉溺於痛苦,魯迅早就氣死了,他的智慧和他的度量使他把痛苦轉化為豐富的人生內容。

    對群眾,他是理解和同情。比如對祥林嫂,不能說沒有地獄。祥林嫂雖然迷信,但不可為了破除迷信,就否定了祥林嫂的唯一希望。所以魯迅說“迷信可存,偽士當去”。母親愛讀張恨水的小說,他就經常給買。母親不懂他的小說,他也不急於“啟蒙”。而今天那些到處給別人灌輸民主自由法制市場之類“真理”的自以為啟蒙家的人,往往是既無學問也無德行的偽士。

    對同志和戰友、親人,他是謙讓,忍讓,包括對愛人許廣平,不能夠相互理解之處,他就自己化解。許廣平回憶,魯迅生氣時躺到陽台上獨自承受,兒子海嬰也跑去模仿。這很像受傷的狼隱到密林里,自己舔舐傷口。他與兇猛攻擊過他的創造社等人後來也和解了,聯合了。他對左聯領導的官僚主義作風很反感,但是對左聯的解散非常惋惜。用我們長期流行的政治話語說,他是把人民內部矛盾跟敵我矛盾區分得清清楚楚的。

    擊落暗器如雨:魯迅的痛苦(3)

    對敵人,魯迅的態度是“嚴打”和輕蔑。在戰略上,他是藐視的,像恩格斯紀念馬克思說的那樣,像對待蛛絲一般,輕輕抹去敵人噴射的污穢。在戰術上,他又很重視,他的主要精力都用在論戰上了。對那些支持反動政府屠殺愛國學生的人,對那些叛變革命後又來侮蔑他的人,他憤怒地然而又是輕蔑地予以揭露、駁斥,堅持“痛打落水狗”的立場,不肯“費厄潑賴”,因為惡狗上岸後還會咬人。魯迅以革命青年的鮮血為例,昭示人們不要上當。辛亥革命中紹興的革命領袖王金髮捉住了殺害秋瑾烈士的兇手,但是又放了,以表示革命的寬容,可是很快那個兇手就幫助袁世凱殺了王金髮。再如民權保障同盟事件。魯迅、宋慶齡等呼籲釋放政治犯——今天我們也已經取消了“政治犯”。而胡適認為政府“有權去對付那些威脅它本身生存的行為”,這是明目張胆的法西斯言論,等於說政府可以隨便剝奪公民的自由。魯迅對這類言行是堅決反對的,不留情面的。敵人又恨他,又怕他。一個人活在世上,有人愛他有人恨他,這才說明他活得有價值。他的對敵姿態是舉重若輕。他一生沒有真正的敵手,酷似金庸筆下的大俠獨孤求敗,飛花摘葉,皆可傷人。什麼“洋場惡少”、“革命小販”、“資本家的乏走狗”,經魯迅隨便一用,都成了特有的名詞。

    由於前後受敵,所以他採取了“橫站”的姿態。魯迅研究專家林賢治先生稱他為“橫站的士兵”。魯迅以大俠風采,在槍林彈雨中東擋西殺了十八年,可以說是壯哉、快哉。

    對痛苦最重要的轉化方式,是寫作。寫作是對生活的反抗,他筆下人物的痛苦,很多是他自己的寫照。比如《孤獨者》里的魏連殳,當深夜在曠野里慘傷地嗥叫,這是“北方的狼”的意象來源。比如《鑄劍》里的黑衣人,反對“同情”和“憐憫”,用獨特的方式孤身向統治者挑戰。魯迅通過寫作,既服務了社會,也解脫了自己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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