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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現代人心裡邊迸發出來的一個問題,身體和生命的關係是什麼?我們的生命真的是裝在我們的身體裡嗎?所以到了這個時候,作為東方文明代表的武俠小說,它就不自覺地展開了,對人的身體極限的探討。那麼在西方,西方是通過體育來探討,通過奧運會模式來探討這個問題。
人們為什麼對奧運會越來越痴迷,奧運會原來並沒有這麼瘋狂,到了現在這個四年一屆的奧運會,牽動著全球的人的心,大家都願意看奧運會。仔細想,很奇怪的,奧運會很單調、乏味,每次都是那些項目,跑一跑,扔一扔,跳一跳,怎麼這麼多人去看哪?到底在看什麼啊?奧運會它不斷地追求打破記錄,就使得我們人類對自己的身體,不斷地發生懸念。比如說,短跑一百米,到底可以快到幾秒?這不是一個簡單的誰拿金牌的問題,這是對人身體的追問。以前有人說,100米不可能跑進11秒,後來被打破了;人家說,不可能跑進10秒,被打破了……這個記錄不斷地被打破,人就開始瘋了,這人能跑多快?看你到底能跑多快?人到底能幹什麼?
所以,這裡“極限”的概念就帶來了--我們就會問,人能跑多快?能跳多高?能舉多重?一個人赤手空拳能夠打倒多少人?這都成了問題。而這些問題在武俠小說中,以想像的方式被描寫出來,人體能夠玩出什麼樣的花樣?這是有深刻的哲理的。比如,有一路科學家預見,說人身體以後越來越沒用,說過一百年,人就剩下一個大腦,而細胳膊短腿了,因為胳膊腿沒什麼用了,身體越來越弱。然後,還有一路科學家預見,正好相反,說由於科技的發展,人可以吃很多藥,可以有很多健身的措施,以後人身體會越來越強壯,會比古人身體還好,科學家的意見就是不統一的,這個不統一恰好說明,我們現在處在一個疑問的階段,我們不知道,我們的身體將來向何處發展。
回到金庸的小說上來,金庸的武俠中的武打,他所帶給我們的想像,是空前的,之所以他小說這麼有魅力,在武這個方面,超越了前人。梁羽生先生曾經說過,武俠小說可以沒有武,但不能沒有俠。梁羽生的這句話,他是要強調俠的重要性。但是,也可能他過於強調俠的重要性了,這個“武”重視得不太夠。所以梁羽生先生筆下的武打,讀得少了,會覺得很精彩;讀得多了,你不免會覺得,有雷同之處,有一些場面似曾相識。所以像古龍等一些作家,就曾經調侃過過,模仿過他的一些寫法、套路。而金庸筆下的武打,就像他的小說一樣,他不但每一部小說,是絕不雷同的,他筆下的武打都儘量做到不雷同;他筆下的人物,每個人使用什麼兵刃,採用什麼武功,都不是隨便安排的。而是像《水滸傳》一樣,它直接繼承古代最偉大的武俠小說《水滸傳》,根據每個人的性格和命運,根據此時此地的情況來安排。
金庸小說中的武功(上)(5)
我記得小的時候,讀《水滸傳》,我讀《水滸傳》是在舉國上下,評《水滸傳》的那個時期。那個時候批判《水滸傳》,說一部《水滸傳》好就好在“投降”。然後就那個時期我是上小學,就把《水滸傳》讀得滾瓜爛熟,一百單八將人物姓名、外號,使用什麼兵刃,都記得非常清楚。那個時候就覺得,兵刃是這個人的一部分,因為在《水滸傳》的作者看來,每個人使用什麼兵刃,是不能脫離他的性格的,他的打法,和這個人的靈魂是一致的。比如,我們想像李逵,李逵這樣一個人,“黑旋風”李逵,他必須使用兩把板斧。假如說,李逵不使用這個板斧,他使一柄輕飄飄的寶劍,這就不是李逵了。馬上李逵這個形象就垮了,就因為這個兵刃使得不對就垮了。就因為李逵這個形象,所以他兩把板斧是離不開的。魯智深就必須使鑌鐵禪杖。每個人不能換的。而金庸筆下的武功和兵刃,也幾乎都是不可換的。你必須達到這樣的程度,才能真正地深入人心。特別是主要人物,他的性格和他使用的武功一起留在了讀者的腦海里。比如說,梅超風的武功是什麼?“九陰白骨爪”。梅超風因為她這個人的性格是陰冷的,是毒損的,所以她使用這種“九陰白骨爪”的武功,一爪戳下去,人家的腦袋上就出現九個窟窿,她每天晚上弄一些骷髏擺在山頂上,在那裡練,戳這些骷髏。所以梅超風這個形象是很恐怖的,武功和她的人格是一致的。
而像洪七公,像郭靖,像蕭峰這樣堂堂正正的大俠,他所使用的代表性武功,就是“降龍十八掌”,一掌是一掌,排山倒海,以實力為後盾,光明正大。還有一種武功叫“打狗棒”,他如果使用兵刃的話,他使用“打狗棒”,也是打的是狗,非常樸實的一種武功。蕭峰還曾經使用過,最基本的武功,叫“太祖長拳”,是一種武術中的入門的招法。但是它看上去很簡單,但是在高手的使用下,是威力無窮。我們看金庸寫這個高手武功,打出來說是如長江大河一般,綿綿不絕。我們看,這不正是一種,中國文化的象徵嗎!它不講究那些奇怪的、陰損的東西,而是說無窮的後力,“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樣的精神。
我們還不難發現,在金庸的武俠小說中,越是武藝高強的人,他越不肯使用兵刃。最高的大俠喜歡用掌,多數人喜歡用掌,偶爾也用兵刃。用兵刃,一般用劍,劍這種東西是很不實用的。在實戰中,比如說,在我們中國古代的軍隊中,到漢朝的時候,基本上就普及了刀了,軍隊中一般的士兵都使用的是刀,因為在長期的戰爭證明,劍是不適用的,劍是一種裝飾性的兵刃。我們可以比較一下,古龍和梁羽生,古龍筆下的俠客喜歡用刀;而梁羽生筆下的俠客喜歡用劍。
刀和劍,不僅僅是簡單的兩種工具的區別,說差不多吧,拿來都能刺,都能砍,都能切。不是這樣的。每一種工具,在我們腦海中喚起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比如,古人說:“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他為什麼不說“二月春風似菜刀”呢?一說是“菜刀”,這詩就沒了。它必須“似剪刀”,工具都是一樣的,功能差不多,但是不可換。
刀和劍就代表兩種人生境界。劍是什麼?劍代表的是一種貴族的境界,一種貴族的風度。古人出門都要佩戴寶劍,佩戴劍不是為了打架,這是一種身份,知識分子出門都要帶劍,孔子出門就是戴劍的。知識分子出門戴劍,不是說我今天路上,可能要遇見一場打架,我今天出門跟人家撞車了,我跟他干一場。不是這樣,戴劍是代表一種身份,就好像現在的人出門,挾個小皮包,表示自己這裡邊,有點什麼信用卡之類的,挾著,是一種身份。古人戴劍就像我們今天戴表一樣的,過幾年換一個款式,它是一種裝飾物,是一種身份的象徵。而刀是適用的,刀代表一種平民精神,代表一種下層社會的人士,對自由的追求。所以劍是名士派頭的。比如說,現在有一些知識分子,或者有一些所謂的“中產階級”,他家的客廳裡邊掛一把劍,從哪個旅遊點買來的,從頤和園買來的,峨嵋山買來的,回家掛在那裡。我家屋裡也掛一把劍,是我去年跟金庸華山論劍,人家發給我一個紀念品,我也掛在這屋裡,表示一種風雅。沒有人到我的屋裡,看見牆上掛一把劍,會覺得我這人愛打架;警察到我家裡來,也不會產生任何懷疑,不會說,這是兇器,我們帶走了。但是我的屋裡,不能放這樣一把大菜刀吧,掛一把菜刀,性質就完全變了。雖然它倆功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