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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庸筆下的悲劇愛情(1)

    朋友們,大家好!又一次在《百家講壇》跟朋友們見面。

    今天我們來探討一個聽上去似乎很世俗的話題--愛情,不過我們不是直接來談愛情,不是直接就愛情這個問題發一通高屋建瓴的宏論,講什麼山盟海誓、一見鍾情,包括黃昏戀、一夜情,這些我們都不談,我們今天是想藉助一位著名小說家的作品,藉助一個著名的文學大師的眼睛來看這個問題,這個小說家、這個文學家就是金庸。也有一些小說家他善於寫愛情,或者說是習慣於寫愛情,可是他每部作品寫出來的是差不多的。這部作品寫出來一個三角戀,下部作品寫出一個四角戀,故事是差不多的,它是雷同的。而金庸的作品為什麼他能夠保持永久的魅力呢?就在於這些愛情故事,它絕不雷同,一個有一個的特點,一個有一個的樣式,在生活中,分別都有他們的對應結構。所以,我說在一定意義上,金庸小說可以說是愛情的“百科全書”,什麼樣的愛情你都到金庸作品中能找到,不是去找那個武俠人物的愛情,是找我們自己所知道的愛情。在生活中有什麼樣的愛情,可以說金庸作品中就有什麼樣的愛情,它是穿越時間,穿越空間的。

    金庸寫愛情的本事非常之大,他往往在一部作品中,就能夠寫出多組、多種愛情,既是多組,又是多種。我們舉一部《飛狐外傳》。《飛狐外傳》裡面就描寫了好幾件刻骨銘心的悲劇戀情,比如說主人公大俠胡斐他和袁紫衣的愛情、他和程靈素的愛情。

    《飛狐外傳》是為了展開另一部小說叫《雪山飛狐》,展開它裡邊沒有展開的故事。比如說胡斐與袁紫衣是相愛的一對,但是胡斐一路要追殺的這個壞人,恰恰是袁紫衣的生身父親,這個又是一個情與義的衝突。就是你愛這個女孩,兩個人非常相愛,但是她父親是一個大壞蛋,還要不要完成這個為了平民百姓報仇雪恨的任務?最後,這個矛盾使他不能解決,最後他們的愛情沒有成功,沒有結局。在這個過程中有一個叫程靈素的姑娘,她深深地愛上了胡斐,但是胡斐並不愛她,胡斐一直愛的是袁紫衣,身邊照顧他的是程靈素。但是他發現了之後呢,他就跟她說咱們兩個以兄妹相稱,程靈素就答應了他,兩個人兄妹相稱,等於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等於是把人家路給堵死了,你就是我的妹妹,咱們名分上是兄妹。可是最後,這個程靈素為他而死。程靈素心細如髮,非常細心,這樣一個女孩子,最後為了救他,他中了毒,為他吮出毒血,臨死之前給他安排得非常妥當。那一段是非常催人淚下的,很少有人讀到那一段不動情的,所以一般喜歡金庸小說的人不太敢看那一段,最動人的段落往往是不敢看的。

    所以《飛狐外傳》雖然是為了補充《雪山飛狐》寫胡斐成長的歷程,但是這幾組愛情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我們再看一個奇絕的愛情人物。

    《天龍八部》中有“四大惡人”,“四大惡人”根據他們惡的程度,分別有四個成語,老大就是惡在前,“惡貫滿盈”,老二就是惡排在第二,“無惡不作”,我們講的就是這個“無惡不作”葉二娘。葉二娘在這個小說一開始,這個“四大惡人”一出來的時候,我們首先就覺得這個肯定是個反面人物,四大惡人她排在第二個,多麼兇惡啊!看看她怎麼惡呢?非常讓人厭惡的,不能接受這樣的惡。我們說李莫愁那樣的惡還可以接受,不過是濫殺無辜,梅超風也是濫殺無辜,而且殺的手法很陰毒,不過如此。這個葉二娘是更不能饒恕,她怎麼可惡呢?她到處搶來人家的小孩弄死,她抱著一個嬰兒,從哪兒搶來一個嬰兒,還在那兒假裝哄那孩子,孩子乖啊,孩子乖啊,好像哄這個孩子。但是“四大惡人”中的老三都看不下去了,老三說,你要弄死,你就趕快弄死他,你不要裝腔作勢地來這一套,就是連同樣營壘中的惡人都看不下去,看不下去她這個惡,她一會兒就要把這個孩子想辦法弄死。一個女人這樣兇殘,這樣沒有人性,表面上看起來是不能接受的,但是我們會想,她為什麼會這樣?這樣的人她一定有她的原因。用我們現在的心理學來看,這是變態行為,她有一種強迫症,強迫自己每天要弄死一個孩子,這個是一般的心理醫生很難給她治療的,她一定有巨大的原因。後來讀到小說的後邊,我們才慢慢地明白了,她為什麼這樣變態。因為她自己的孩子被別人搶走了,剛生下來的孩子,而且是私生子,這個私生子被一個無名的大漢,被一個非常有力的俠客給搶走了。而這個私生子是她跟誰生呢?她的情郎是什麼人呢?她的情郎是江湖中一個德高望重的著名高僧。葉二娘在江湖上很壞,提起來無人不切齒痛恨,她把自己的名聲越搞越壞。可是,她卻始終不肯吐露自己的情人是誰,她不能壞了她情郎的名頭,她一輩子保護著她這個愛人的名譽,不說他是誰。這麼壞的一個女人,卻對愛情這麼忠貞。讀者一直到了最後才知道,她的情郎原來是赫赫有名的少林寺方丈玄慈,帶頭大哥。

    金庸筆下的悲劇愛情(2)

    我們知道在武俠小說中,少林寺的地位那是居高無上的。武俠小說中,武功最高的那個人可能不是少林寺的,但是集體武功最高的一定是少林寺。少林寺在武林的地位,就好像北大在高校中的地位一樣。最有學問的那個人可能不是北大的,但是每個學校拿出一百個有學問的人來,北大一定是第一的。少林寺被寫成這麼崇高的一個地位,可是金庸經常開少林寺的玩笑,經常寫少林寺這樣的崇高的地方也有一些尷尬事。這個玄慈,如果全面評價人的話,他是一個正義的大俠,是一個大丈夫,為國為民的大丈夫。但是大丈夫難免生活上也有一些風流韻事,大丈夫也是人嘛,所以這個玄慈寫得很複雜,不是一個簡單的好人,也不是壞人,他只是有過這樣一段私情。可是這樣的私情是有損他一個少林寺方丈的形象的,所以他的情人葉二娘終生不肯吐露,保護著他的名譽。後來這個真相大白之後,這個玄慈他勇敢地承擔了自己的過錯,並且最後就死了。他們的兒子就是虛竹,被搶走的那個兒子,後來也在少林寺,他的父親居然不知道,是這個小說中的第三號主人公,虛竹,就是那個一心想做好和尚的虛竹。真相大白之後,原來竟是這樣一個淒婉動人的故事,虛竹長了這麼大,第一天見到了自己的父母,而轉瞬之間父母雙雙死去--玄慈他不用自己的武功來護自己的身體,他接受懲罰,最後被打死了,然後葉二娘馬上殉情,因為看見自己的兒子已經長大了--所以虛竹剛見到自己的父母,父母就死了。

    由葉二娘的身世,不能不禁想到社會上無數的問題少年,所謂不良少年、不良少女是怎麼形成的?“人之初,性本善”,哪有天生的壞人?哪有天生的少年犯?這些壞人、壞孩子是怎麼產生的?我們對壞孩子是怎麼辦?就是用法律懲罰,我們現在公安局抓到葉二娘這樣的人不用說,槍斃就完了,遇到“嚴打”更沒跑。法律是可以懲罰壞人的,但是法律不能解決壞人產生的根源。社會科學它常常是治標的,只有人文科學它才是治本的。人文科學才要考慮怎麼樣揚善驅惡,起碼它要考慮怎麼樣減少壞人、惡人產生的根源,所以有人說金庸小說寫得很邪,或者說亦正亦邪,或者說正邪難辯。我們的生活本來就是正邪難辯的,我們很難說誰就是絕對的好人、絕對的壞人,或者說好壞不是重要的。我們說一個人好壞不是重要的,而是要把他放在時間和空間的序列中去考察,他之所以好,之所以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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