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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由於晚清時中國面臨著民族危亡問題,雖然武俠小說中俠客形象一蹶不振,但是在現實生活中,這個民族卻越來越需要俠的精神。

    就在晚清的革命運動中,比如說,孫中山先生所領導的同盟會,這些人中開始重新鼓吹武俠精神。包括魯迅等人,他們都很推崇一種帶有俠義色彩的鐵血精神。晚清的革命黨人,從武俠的角度看,普遍都是一種俠義,“俠義道”的精神。比如說,我們知道著名的革命黨秋瑾,秋瑾女士她有一個號,叫鑑湖女俠,自號鑑湖女俠。其實很多革命黨都是起了這樣一個帶有武俠精神的號,以俠客精神自詡。他們認為,要改變當時中國的現實,非有一腔俠義精神不可。

    武俠小說中的俠義(4)

    我們都知道譚嗣同的故事,譚嗣同他自己願意,為了變法而流血,他說:“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始”,中國變法之所以不成功,就是因為沒有人流血犧牲,他說“此國之所以不昌也”,如果中國需要這樣的人,“請自嗣同始”--請從我譚嗣同開始。所以他可以逃命而不逃命,他留下來慷慨就義。這種俠義精神是很感人的。

    那麼在晚清的時候,俠義精神在現實生活中,開始逐漸地復甦,國人就認識到,中國之所以不昌不盛,是跟俠義精神的墮落有關係,國家腐敗了,沒有人出來挽救山河。我們看,孫中山先生領導的同盟會革命,它是很悲壯。我們看,辛亥革命之前,孫中山等革命黨領導了一次又一次起義,這些起義大多數失敗了--其實看上去是明明要失敗的,不過是在海外募集了一點錢,然後回來製造炸彈,然後找幾十個人,懷裡揣著炸彈,弄一小筐,筐里放了些炸彈,就去攻打總督衙門,那能勝利嗎?如果用統治者的話來說,這不是來送死嗎?所以這些起義大部分都是寡不敵眾,這些革命黨大多數都成了烈士,包括著名的“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從軍事上看,他們成功的可能性極小,但是一次又一次這樣的犧牲,它積累起一種思想意義,能夠喚醒國人。所以我們如果去看“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的時候,看那些辛亥革命的英雄的時候,是會非常非常感動的,因為他們自己去的時候就知道要失敗,要死。很多朋友可能還讀過林覺民的《與妻書》。我們看《與妻書》里寫的,就是這樣一種精神。知道自己不能回來了,他已經告訴自己的妻子,以後可以改嫁。明明知道是以卵擊石,但是他就是要拋棄自己那樣幸福的愛情生活。所以說,這些人是現實生活中的活生生的俠客。

    那麼到武俠小說中的這種俠義精神的恢復,是要經過“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後,到了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中國出現了新的武俠小說,我們後來把它叫做“現代武俠小說”。可能一些年紀大的朋友,可能會熟悉這樣的名字。比如說,平江不肖生,可能有年紀大的朋友會讀過。還有還珠樓主,這樣的名字可能你們知道。

    到了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出現了《江湖奇俠傳》為代表的新的武俠小說。後來就慢慢地進入一種繁榮階段,出現了像平江不肖生,他的本名叫向愷然。他有一個重要作品,叫《近代俠義英雄傳》。這個小說裡面有兩個主要人物,一個就是我們大家都知道的霍元甲,霍元甲的形象是在這裡塑造的;還有一個,也是歷史上的真人,叫大刀王五,就是當年和譚嗣同有過來往的這樣一個江湖奇人。霍元甲和大刀王五都是現實生活中的真人。在這部小說中,平江不肖生,把霍元甲塑造成一個,為國為民的大俠形象。其中,有一段主要情節是寫霍元甲,三打外國大力士,這個後來很多影視作品,都吸取素材加以渲染,霍元甲跟外國大力士打擂比武,並取得勝利的。這個情節,它是現實生活中的真的事情,也是當時很轟動的新聞。在這個小說中,他寫霍元甲三打外國大力士,他寫霍元甲的目的,是為了不讓國人受辱。其實,正宗的武林界的大俠,他是不輕易出來走動的,不輕易出來參與俗事的,每天經常出來參與各種媒體,參與各種集會,這些人往往不是大俠,有一部分可能是騙子;不是騙子,也不是修養很高的人。我小時候接觸過很多武術界的朋友,真正有功夫的人,他是不出名的,輕易不打架的,跟別人發生衝突,他都是忍耐的,不求名,不求利。像霍元甲這種人,本來也是應該安安穩穩地,過自己普通人的生活,但是他實在看不下去,這個外國大力士在擂台上公開地侮辱中國人,所以他要為國雪恥,不讓國人受辱,所以他才出來。所以他說,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呢,無端找他們這種受人豢養,供人驅使的大力士比武,實不值得。霍元甲自己也認為,這個事情是有失我的身份的,他看不起這些大力士,這些所謂“大力士”就是受人豢養的,到這兒來表演掙錢的,我跟他們比武,不是失了身份嗎?多跌份哪!為什麼還要出來去比呢?是實在忍不下這口惡氣。那麼霍元甲在為國雪恥的同時,沒有走到另一個極端,他沒有因此,就是打敗了外國大力士之後,就說明我們中國人強,外國人不行,他沒有這樣。所以他並不是盲目排外的民族自大狂。

    武俠小說中的俠義(5)

    而霍元甲所說的“報國”的這個“國”,並不是朝廷,而是中華民族。他說:“至於大清的江山,也用不著我們當小百姓的幫扶。”這個小說裡邊,寫的霍元甲形象,是非常理智的,非常清楚,我報國,我為國雪恥,是這個民族,不是那個朝廷。所以這裡面,就表現出平江不肖生這個作家,他所推崇的俠義精神。其實是一種人民性,是一種出乎天地正氣,為國為民的大俠精神。

    而現代武俠小說,從一開始所奠定的現代武俠精神,後來在梁羽生、金庸那裡,都得到了繼承和光大。所以我一再說,梁羽生、金庸他們都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他們許多基本東西都是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他們只不過接過來接力棒而已。

    那麼究竟如何理解武俠小說中俠義這個概念,一直是眾說紛紜,見仁見智。很多人推崇我前面讀過的司馬遷說的“救人於厄”,在人困難的時候幫助人。那麼還有人認為,“俠其實是最自私自利的”。這是兩種觀點,相去不可以道理計,這兩種觀點天壤之別。

    那麼我很贊同北京大學陳平原先生的觀點。陳平原先生認為:“武俠小說中的‘俠’的觀念,不是一個歷史上客觀存在的,可用三言兩語描述清楚的客觀的實體,而是一種歷史記載與文學想像的融合,社會規定與心理需求的融合,當代的視野與文類特徵的融合。”他說了這麼幾個“融合”,就是你說,武俠小說這個“俠”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其實是一種“融合”,既有歷史上真的武俠的影子,也有我們頭腦中的想像,最後融合成武俠文學中的俠客。所以我們關鍵在於,是考察它是怎麼融合的?融合的趨勢是什麼樣?而不在於,我們去給它進行一個明確的定義,說俠是一二三四五,不在於給它這樣一個定義。但是我們從現實閱讀的經驗出發,我們可以看到,這種融合越來越賦予俠義以英雄色彩和高尚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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