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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不能只看表面,要用心去看,在“看”和“知”中尋找到一個平衡,最後不是用技術的眼光而是超越的眼光、用佛家的角度講,就是用佛眼來看這個痛苦的人間。禪宗講人生的幾個境界,我想對各個行業都是通用的。禪宗講三個境界:第一個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這就是我們普通人的境界,看什麼是什麼。第二個境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這個時候你能夠反思了,你能夠質疑了,你能夠有自己的觀點了,看破一些東西,打破一些東西有所創造,這個時候你可能很牛,我跟別人不一樣,我是有真理的人,這是第二個階段。第三個階段: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跟第一個階段好像是一樣的,又回去了,很平淡。但是和第一個階段其實是不一樣的。它是一個否定之否定。但是已經像武俠小說里寫的“無招勝有招”的地步了,表面上很平淡,實際上什麼都看透了,什麼都看穿了。我們不一定能做到,但是我們應該嚮往這樣的境界。嚮往這樣的境界才能以健康的平常的心態,去看待和治療這個充滿了痛苦和疾病的人間。
現場交流(1)
問:我想問您幾個關於文學的問題。我們知道2003年您和金庸先生等在華山論劍,在享受褻瀆神靈的快感。我想問的問題是:您是金庸迷嗎?你最喜歡金庸作品中哪一個人物?另外,提到金庸我們不能不提到王朔,王朔前幾年對魯迅、金庸先生都提出了批評,您怎麼評價王朔的作品和這個人?你怎麼評價魯迅先生作為“中國文化偉大旗手”這一評價和在文學發展中的歷史地位?還有,您最喜歡的作家和作品是什麼?
答:我在文學研究界也有自己的一些特點,像我們搞現代文學的,有的人研究魯迅,他就會不喜歡金庸、貶低金庸;或者有的人研究金庸,他又說魯迅如何,等等。我是既研究魯迅也研究金庸的,我的目的就是“打通”,把高科技的東西轉化成能用的東西,把我們學術界很高深的東西轉化為普通人都能聽懂的東西,把魯迅和金庸打通。我這個學期在北大開的全校性的選修課就是“魯迅研究”。我非常非常喜歡他的作品,我把他的作品推得非常高。我有一篇文章寫我接觸金庸作品的過程叫“遭遇金庸”。我也是受正統教育長大的,到了北大中文系之後天下的名著都讀完了,覺得什么小說都看不在眼裡了,這時候發現周圍的同學在讀金庸,我說:有什麼好看的,打打殺殺的。然後我就拿來一讀。這一讀,就放不下了。這就是我遭遇金庸的開始。我在一篇文章里調侃,我說,中國文學史上一個偉大的時刻誕生了——就是孔慶東遇到了金庸。
我是用自己閱讀的真實感受覺得金庸的小說是好東西,是精品,是一流作品,但是,社會上這種“敘述”太利害了,敘述說:武俠小說是低級小說,武俠小說就是金庸。我把這種觀點叫文學上的“血統論”。它先給你規定出身,說你出身不好,那你肯定不好呀。你是地主的兒子,地主的兒子怎麼能夠入黨呀,地主的兒子怎麼能夠當醫生呢!所以說,武俠小說就不是好作品。
我喜歡的人物有很多,最喜歡的是蕭峰。我最喜歡蕭峰不見得我做到了蕭峰,我喜歡蕭峰是我願意向他學習,在生活中的我遠遠不如蕭峰,生活中的我更像張無忌。張無忌是個什麼人呢?張無忌就是一個專業很好,在其它方面很窩囊的一個人,在其它方面猶猶豫豫拖泥帶水的人,自己覺得工作水平高,經常遭受女孩子欺騙等等,是這樣一個人。蕭峰是一個很高大的人,張無忌像我們平時的一個同事一樣,一個好勞模。
我覺得王朔和金庸這一場論爭是不明智的。王朔迷有很多,有很多人喜歡王朔。金庸迷也很多。但是王朔迷和金庸迷是不成比例的,王朔迷是以萬來計算的,金庸迷是以億來計算的。所以,王朔跟金庸一開戰,好多王朔迷跑到了金庸那裡去了,還有很多人本來是兩個都喜歡的,最後也跑到金庸那邊。其實王朔本人不是他在文字上面給人的形象,我們一定要把作品和本人分開。比如,我們看了很多小說里的人很高大感人,不要以為這個作家也是很偉大的,道德純潔的人,不是的。比如說:果戈里,看他的作品覺得他特有正義感,其實他本人就像他批判的那些人一樣,也是一個卑瑣的小人物。這就涉及到了人的創作心理。人寫作的時候,有的時候就照著自己的樣子來寫,有的人是照著自己嚮往的樣子來寫,就像我寫作品寫蕭峰那個樣子的,其實我自己像張無忌,這是兩回事。王朔其實不那麼壞,王朔相反有點純情。王朔是復興路一帶部隊大院兒長大的一般軍官子弟,又屬於那個不太上進的,沒考上大學,沒趕上好事情,沒趕上提干,就是沒有進入第三梯隊,當時又有一身的傲氣,革命後代嘛。從這個角度來理解他的東西,他代表一些不得志的有志青年在說話。他的特點是誰出名就攻擊誰。他對攻擊的人其實沒有什麼仇恨。金庸其實很不了解大陸,金庸是大俠,他不了解大陸的文化,他覺得王朔好像跟他有仇恨似的。王朔跟誰都沒仇恨,王朔樂著呢,他就是把事挑起來,你們在那兒講真理,他跟真理沒關係。他當面就跟我說過,他說:你知道我們北京的孩子小時候滑冰嗎?在冰場上,看誰滑的比較溜、看誰滑的比較漂亮,女孩兒都瞅他,我在他後面拿一塊磚一下子把他拍倒,讓你颯。他就是這樣一個心態,他跟誰都沒仇,就是因為你有名。王朔是誰有名他就指著誰罵:罵魯迅、梅蘭芳、金庸、齊白石、老舍,全都罵了。然後一流的名人罵完了,他就罵二流的,罵三流的,他連我都罵了。他罵完了就忘了,他為了把這個文章發表出去。然後,專家學者就給他講道理,說他講的怎麼怎麼沒有知識。比如,他說齊白石從來就會畫大蝦,為什麼不畫人呢?他不知道齊白石畫了成百上千的人。他無知、他不知道,這叫“無知者無畏”。所以,你不用跟王朔當真,你要把王朔當成一個孩子來看。我就很喜歡王朔的。我們傳統的社會特別鼓勵好孩子,一個班裡的三好學生得到特別多的寵愛。我從小就是三好學生。我跟同學打仗,老師永遠向著我。有一次,我們幾個人揍了一個小孩,孩子去老師那兒告狀,老師挺同情他的,問他:誰打你了?“孔慶東打我了”。老師一聽這話,馬上立場變了,老師說:你胡說,孔慶東怎麼會打你呢,一定是你錯了。像王朔這樣的孩子是受忽視的,因為我們老是用一個標準來看問題。今天,有很多很多像王朔這樣的“問題少年”,他心理曾經有壓抑,他一旦發揮了聰明才智,他一旦能冒出來的時候呢,他就要報復社會。你看王朔主要是報複比他有文化的人。他專門諷刺知識分子,他有些話的確戳到了痛處,他真是戳穿了很多知識分子的虛偽的地方,只不過他做得比較過分,有時候是全盤否定。包括他攻擊魯迅,這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因為他沒有認真讀過魯迅的什麼書。包括他批判金庸,他都沒有讀過金庸的書。我除了去華山之外,還去嘉興開了一個國際研討會,有人針對王朔的批判金庸的意見說:“王朔,我就不用批判了。”因為王朔說他看的《天龍八部》是7冊本的。天下的《天龍八部》就沒有7本的,只有4本的、5本的,不知道他看的是什麼。不理他就對了。按理說你王朔就寫自己的就行了,不用管別人,但是,他不喜歡寂寞,過一陣子就要招惹個事,就要製造一些媒體事件,就像馬拉度納不踢球了,但是過個把月就要製造一個什麼事件,生什麼孩子了,或者到哪國去了,王朔也是這樣,小說不高興寫了就製造一些事情,而且他寫這種文章稿費很高,他的稿費可能是全國最高的,因為帶有挑戰性,可能是一個字4塊錢,他現在是作家圈裡稿費最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