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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建安五年,在位的廬江太守正是李術。

    在這裡稍微回顧一下李術的經歷。

    根據為數不多的史料記載,此人是汝南人,在孫策麾下頗受信重。建安四年,袁術去世,袁術手下的一部分將領企圖投奔孫策,卻被廬江太守劉勛截殺。孫策大怒,揮軍攻拔廬江。劉勛無路可去,只能北上投奔曹操。孫策就地派麾下大將李術擔任廬江太守,還撥了三千人馬給他。

    曹操眼見孫策坐大,深恐在沒消滅袁紹之前腹背受敵。恰好荀彧給他推薦了一個叫嚴象的人在南邊對付袁術。袁術既然死了,曹操便就地任命嚴象為揚州刺史,去安撫孫策,還舉孫權為茂才以示親切。嚴象沒想到的是,他一抵達廬江,就被李術殺掉了。

    李術殺嚴象,究竟是因為李術跋扈,還是孫策授意而為,已無可考據,總之堂堂一位刺史就這樣被殺了。而曹操忙於應付袁紹,也無暇找他算帳。沒過兩個月,意圖襲擊許都的孫策就離奇地被許貢門人刺殺。結果嚴象遇害一事,便被擱置了。

    年僅十八歲的孫權接下了孫策的事業,周瑜、張昭等人傾心輔佐,卻不代表所有人都認同。李術久有異心,看到孫策身死,便極其高調地接納了從孫權麾下叛逃的人,打算自立。孫權問他要人,李術回了一封無比囂張的信:“有德見歸,無德見叛,不應復還。”孫權正愁初掌大權無處殺威,見李術這等態度,立刻寫信給曹操,說:“嚴刺史是您親自選拔的,沒想到一來這裡就被李術那廝給砍了,我也早就看他不順眼,就讓我替曹叔叔您報仇吧!”

    於是孫權親自率領孫氏親族大舉圍城,李術走投無路,向曹操求援。曹操既沒興趣也沒餘力去救他,結果皖城被攻破,李術梟首,結束了他不太光彩的一生。

    李術從就任廬江太守到敗亡,大約大半年,橫跨建安四年和五年。時間雖短,卻還算比較平靜,沒有戰亂,沒有屠城、沒有遷徙,算是廬江百姓最後安寧的時光。

    從心理角度來說,李術是個桀驁不馴的人,雖然在孫策麾下他不敢造次,但野心這種東西是無法壓制的。當他被任命為廬江太守,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武裝和地盤時,心中必然大喜。帶著這種昂揚情緒給兒子娶親,藉機大操大辦,也是可以理解的。

    於是,太守的身份問題就算是初步解決了。如此看來,焦仲卿和劉蘭芝的悲劇,不過是被提前了半年而已。就算他們沒有被拆散,繼續相依為命,很快也會遭遇孫權的屠城;就算逃過屠城這一劫,也會隨著其他十幾萬戶被曹操強迫遷徙到北方。如果運氣不好的話,夫妻兩人,一個在魏屬廬江,一個在吳屬廬江,不能交通來往,更是悲慘。亂世下的小人物命運,真是叫人唏噓。

    我在滿足之餘,卻還帶著淡淡的遺憾,有一個疑問始終在心中揮之不去——難道《孔雀》真的只是一曲小人物的悲歌麼?焦仲卿和劉蘭芝,真的只是亂世之中的一粒不為人知的沙礫麼?

    再一次重讀《孔雀》,我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小小的細節。

    這個細節對《孔雀》本身來說,無關宏旨。但當《孔雀》與外部世界的聯繫被確定的時候,這個細節連綴起來的,是一個令我們後世之人為之一驚的歷史可能性驟然浮出水面。

    《孔雀東南飛》中,焦仲卿跟母親訴說自己對劉蘭芝的深情,他母親這樣說:“何乃太區區!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他母親覺得鄰居家有個叫秦羅敷的大姑娘,比劉蘭芝好得多,勸兒子去娶那個新歡。

    這個女孩的名字是否有些耳熟?

    秦羅敷?

    那不就是另外一首樂府《陌上桑》里的女主角麼?

    在《陌上桑》中,羅敷是一位充滿智慧的堅貞女子,當輕佻的“使君”調戲她的時候,她利用巧妙的言辭拒絕了對方的請求。

    有一種說法認為“秦羅敷”是漢代美女的通稱,所以在兩首樂府里都出現了這個名字,這當然是一種可能性。

    但還有一種可能性——如果這兩個秦羅敷就是同一個人呢?

    也就是說,假定秦羅敷真的也生活在建安年間的廬江,並和焦仲卿做鄰居呢?

    在《陌上桑》里,秦羅敷曾經如此誇耀過自己的夫君:“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驪駒;青絲系馬尾。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

    其中“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不能當成一份真實履歷。漢末大夫是宮內官,屬於君主宿衛人員,但多為閒職榮銜,二十歲斷不可能獲此官位;“侍中郎”按漢無此官職,或為侍中,侍中為省內官,比大夫離君主又近了一層。

    所以從小吏到大夫,再到侍中郎云云,只是虛指和比附,暗示她夫婿年富位顯、官職高遠。樂府里很多詩句提到“侍中郎”,都是作為誇飾自家官位高的代稱。“專城居”有兩種解釋,一種是自己有專城居住,暗喻為太守、刺史、州牧等地方大員,還有一種是表示他有資格在京城居住,是京官。

    所以這一段話,意思應是表達自己夫婿平步青雲,位高而權重。《後漢書·輿服志·諸馬之文》載:“卿以下有騑者,緹扇汗,青翅尾,當盧文髦。”“青翅尾”即詩中所云“白馬從驪駒,青絲系馬尾”,足見顯貴。

    真正要留意的,是前兩句:“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東方就是東都洛陽,進一步引申為天子所在的都城,從這一點對照,那麼“專城居”顯然該用第二種解釋,即京官。

    秦羅敷的丈夫能統領一千多名騎兵,又是京官,這究竟會是什麼職位呢?

    查《漢官儀》,可知長水校尉,統烏桓騎兵七百三十六人,員吏百五十七人,加起和來恰好一千之數。查遍漢代官職,同時符合“千騎”“京城”與“近官”的,唯有秩比兩千石的長水校尉而已。

    長水校尉屬北軍諸校,掌屯於長水與宣曲的烏桓人和胡人騎兵。漢末雖然這個職位早已不統兵,但編制仍舊是存在的。

    既然秦羅敷和焦仲卿同為建安人物,那麼她的夫婿也該是建安時人。而建安一朝里,擔任長水校尉、可以查到的只有一人——種輯。

    這一下子,把我們從廬江遠遠地拋去了北方的許都。

    長水校尉種輯,和車騎將軍國舅董承、昭信將軍吳子蘭、議郎吳碩等人都是獻帝身邊的忠臣。他們在建安四年接了漢獻帝的衣帶詔,密謀反曹,結果在建安五年正月被悉數誅殺。

    秦羅敷在廬江採桑,她的夫婿卻在許都因為反對曹操而死。這本身已經充滿了傳奇的色彩,而種輯被殺三個月後,發生了一件三國歷史上舉足輕重的大事,陡然讓這一層關係變得更不尋常。

    建安五年元月,董承、種輯等伏誅;四月,孫策在丹徒遇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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