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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如此情報不對稱的優勢,郭嘉便可以輕易破壞董承的衣帶詔政變,然後精確定位孫策,實施暗殺,完全讓對手沒有任何反擊餘地——這都要歸功於焦仲卿的存在。
董承在內,肘腋之變最為危險,因此郭嘉或者曹操率先出手,在正月誅殺董承。至於遠在江東的孫策,一直要到四月,才落入許貢門客的弓箭she程之內。
這一前一後的時差,讓史書和後世治史者產生了錯覺,認為兩者是彼此孤立的事件。我們只有將兩者聯繫起來看,才能覺察到其中的矛盾,進而推斷出隱藏在幕後的神秘推手焦仲卿。
至此,這個陰謀的藍圖已經被勾勒得很完美了。可我重新審視整個推論的因果鏈時,卻猛然發現,這一串推理看似合理,可始終缺少一個關鍵環節。這個環節的缺失,讓整個推論都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整個事件中,無論是焦仲卿、孫策、種輯還是郭嘉,他們都擁有鮮明的動機、明確的立場和清晰的身份,可是還有一位關鍵人物,卻顯得面目模糊。
這個關鍵人物就是秦羅敷。我們既不知道她在廬江的來歷,也不知道她幫助種輯、聯絡孫策的動機何在,她曾經宣稱種輯是她的夫君,這多半也只是託詞。她就像是橫空出世一般,在歷史夾fèng里驚鴻一現,然後徹底消失。
就像是警察不找出殺人犯的真實動機,就不能算破案一樣,不找出秦羅敷這個人的真實身份和動機,我們就無法宣稱發現了《孔雀東南飛》的真相。
為了彌補這一個缺失,我遍查史書,最後在《三國志·吳書·周瑜傳》里發現了這樣一條記載:
〖(周瑜)從(孫策)攻皖,拔之。時得橋公兩女,皆國色也。策自納大橋,瑜納小橋。
(史書寫為二橋,後世衍文遂成二喬)〗
這裡的“攻皖”,指的是建安四年孫策攻擊劉勛所在的皖城。在那一次戰役中,孫策攻下廬江,並委任李術為廬江太守。
然後他發現了居住在皖城內的大橋與小橋,並和周瑜各娶了一個。
有趣的是,以孫策娶大橋為起點,歷史陡然加快了速度。以廬江為中心,事件發生的密度間不容髮,秦羅敷面拒使君、焦仲卿休妻、董承遇害、李術兒子婚禮、焦劉殉情等一系列事件旋即發生,直到孫策遇刺為止,讓人眼花繚亂。
孫策與大橋的婚禮,就像是一個開關,開關一啟動,整個事件便開始飛速地發展起來,並在短短半年時間內成熟。
這是巧合嗎?也許是,但如果不是的話,該如何解釋呢?
假如我們大膽地猜測,大橋、小橋其中的一個人——甚至兩個人都參與了——化名為秦羅敷並留在廬江的話,那麼一切疑問便迎刃而解。
秦羅敷身上最大的謎團,是她幫助孫策的動機。而如果秦羅敷就是大小橋的化名,那麼她們協助孫策也就毫不奇怪了。幫自己夫婿,豈不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二橋名義上跟隨著孫策和周瑜離開,實際上卻化名秦羅敷隱藏在廬江,伺機為自己的夫君聯絡舊都故臣。作為雙胞胎姐妹,兩人的相貌十分相似,共用一個“秦羅敷”的未婚女性身份,其中一個人便可以奔走於許都與廬江之間,與種輯、焦仲卿交涉。
於是,我們不難理解,不明真相的焦母為何希望為兒子娶鄰居家的“秦羅敷”,那可是“國色流離、資貌絕倫”的二橋;更不難理解焦仲卿為何一口拒絕這門婚事,因為他恐怕早就猜中了“秦羅敷”的真實身份,他怎麼可能會去娶仇人孫策的老婆。
那麼她們最初又是如何與董承、種輯等產生聯繫的呢?
最大的可能,就在於被李術殺掉的揚州刺史嚴象。
嚴象是荀彧推薦給曹操的,膽智雙全。建安四年,嚴象以督軍御史中丞詣揚州討袁術,恰好袁術敗死,於是嚴象就接任了揚州刺史。作為揚州刺史,他的使命是宣撫江東各處,結果這使命未及完成,便被李術殺死。
荀彧是個堅定的保皇派,他所推薦的嚴象,未必不是心懷漢室。他宣撫江東,很難說是否身負著獻帝的密詔,或者董承的囑託,尋找可以與曹操對抗的外部勢力。孫策勢力下的廬江,當是他的第一站。很可能,嚴象就在這裡,與秦羅敷(二橋)見了面,並初步建立起了與朝中董承勢力的關係。
嚴象在廬江意外地被李術殺死,種輯接替了他的位置,這條線仍舊維持著運作。
曹操對於嚴象的被殺,態度很是曖昧,證明他對於嚴象的效忠程度,心存懷疑。這也從一個反面證明,嚴象究竟效忠的對象是誰是個問題。
於是,經過嚴象的聯絡,二橋遊走於許都與廬江之間,按照夫君(可能是周瑜)定下的策略,積極籌劃與北方保皇勢力的聯繫,最終促成了襲許與刺曹的終極計劃。
問題來了,如果二橋與孫策關係如此親密,為何還要尋求焦仲卿和李術的協助呢?
二橋留在廬江這件事,對於孫策來說,應該是絕對的機密,不能輕易泄露。於是二橋在聯絡時便隱瞞了自己的身份,種輯也罷,董承也罷,嚴象也罷,他們只知道居住在廬江的“秦羅敷”,而不是孫策、周瑜的妻子“二橋”。如果“秦羅敷”自己親自為許都聯繫孫策,無異於自曝身份,為了不暴露真實底細,如我前面推測的那樣,“秦羅敷”只能大費周章地通過焦仲卿-李術,來為許都與孫策牽線。
這是二橋自我保護的措施,同時也為最後的失敗埋下了禍根。
當孫策被刺之後,計劃徹底夭折,二橋便徹底從人們視野里消失了。無論是《魏書》還是《吳書》,對這一對姐妹的下落都諱莫如深,只留下了極少的資料,這恐怕是當權者為了掩蓋她們身後秘密的緣故吧。
最後很堪玩味的,是當時的太守李術的態度。
焦仲卿同時為兩條線奔走,忙得一定腳不沾地。他是個有公職在身的人,長久不履行職責,居然沒有遭到任何責罰。我們可以大膽地推測,李術本人也參與了針對孫策的刺殺,並默許了焦仲卿在水底下的一系列活動。這從李術在孫策死後立刻據兵自立的舉動來看,不無可能。他盼望自立太急切了,急切到已經無法等待。
而李術殺嚴象,也變得順理成章。
嚴象忠於漢室,來到廬江的真實目的是希望能與孫策聯手,這是李術所不願意見到的。而最妙的是,嚴象本人的官方身份,又是曹操委任的揚州太守,於是李術便可以毫無顧忌地殺死嚴象,對外則可以解釋說是防止曹操勢力在江東的擴張,不必招致懷疑。
由此來看,李術替自己兒子向劉蘭芝求親,不過是為了控制焦仲卿的一個手段罷了。他用這種方式告訴焦仲卿:“你的老婆在我手裡,可不許出去亂講話。”這實在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術以自己的心思去揣摩焦仲卿,卻永遠理解不了這些“為主守節”義士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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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三月三十日,焦仲卿安排完刺殺,趕回廬江,滿心以為大仇得報,可以安心過日子了。可等待他的,卻是李術的屠刀。李術為了滅口而殺掉了他,為了掩人耳目又殺掉了劉蘭芝,把現場偽裝成自殺,對外宣布兩人是殉情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