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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就這麼陰錯陽差,曹叡以長孫的身份被撫養長大。知道他身世的人,都三緘其口。

    知道這個真相之後,我們回過頭來查閱資料,就會發現許多有趣的細節。

    比如曹丕一輩子生了九個兒子(包括名義上的曹叡),除了曹叡以外,其他八個兒子裡三個早夭,剩下個個體質孱弱不堪,除了曹霖以外沒有能活過二十歲的,而曹霖和曹叡歲數相差至少有十五到二十歲。在奪嫡的鬥爭中,曹叡差不多可以說沒有敵手。可就在形勢如此明朗的情況下,曹丕對立嗣是什麼態度呢?《魏略》載:“文帝……有意欲以他姬子京兆王為嗣,故久不拜太子。”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曹丕知道曹叡不是自己的種兒,所以才百般拖延,期待著自己的孩子快快長大。可惜天不遂人願,還未能其他子嗣長大,曹丕先撒手人寰。一直到他臨終前,還對曹霖念念不忘,最後選無可選,才勉強讓曹叡上位。

    史書將其歸咎為甄宓被殺的緣故,現在我們知道了,曹丕只是不願被鳩占鵲巢。

    回到最初的話題來。在建安九年,甄宓帶著袁熙的骨肉被曹丕娶走了,她的信念只剩下一個,那就是保護好這個孩子,好好撫養他長大。我們不知道她當時的心意,是出於對袁氏家族的責任,還是出於對袁熙個人的感情。也許單純只是一個母親出於本能要保護自己的孩子吧。  

    無論怎麼樣,曹叡是甄宓最重要的擁有,是她的生命。

    幸運的是,陰錯陽差之間,曹叡被當成曹家骨肉而受到寵愛。甄宓知道曹操非常喜歡曹叡,同時她也知道曹丕很不喜歡曹叡。曹操在世時,這一點無須擔心;倘若曹操一死曹丕即位,這個孩子的處境可就危險了。

    所以當曹丕受了郭女王的蠱惑,要求甄宓去實行“絕纓”的時候,甄宓應該是提出了一個條件。

    這個條件很簡單,就是讓曹叡封爵。只要曹叡封了爵,詔告天下,就等於從法理上確保了他曹氏長孫的地位,也就堵死了曹丕以後不認帳的可能。

    曹丕急於扳倒曹植,於是便答應了甄宓的這個要求。於是從史書里我們可以看到,在吉本叛亂塵埃落定後的建安二十三年,十五歲的曹叡被封為武德侯,正式被納入繼承人序列,位列最高。

    這樣一來,我們就不難理解甄宓在建安二十二年的興奮,那是源自於母親對兒子深沉的愛。當甄宓做完曹丕交給她的任務以後,她知道,自己終於為流著袁氏血脈的兒子在曹家的家系中確保住了位置。她容光煥發,她意氣昂揚,她就像史書里記載的那樣,“顏色豐盈,更勝從前”。

   

    當甄宓對著卞夫人脫口而出“自隨夫人,我當何憂”時,前半句是馬屁,後半句卻正是她內心的真實寫照。是啊,我還有什麼好擔憂的呢?

    歷史的車輪在向前轉動著。曹操於建安二十五年去世。曹丕迫不及待地接過劉協的禪讓,開創了曹魏一朝。當曹丕坐上龍椅,意氣風發地朝下俯瞰時,他看到曹叡恭敬地站在群臣最前列。

    這時候,他發現天子也是沒辦法隨心所欲的,比如廢掉武德侯。詔告天下說這孩子是袁家的種?這會讓皇室淪為天下笑柄。曹丕這人極好面子,斷然不肯這麼幹。

    曹丕拿曹叡沒轍,只能把這種鬱悶遷怒於始作俑者甄宓。他拒絕將甄宓封為皇后,並且開始冷落她。而郭女王也不失時機地開始進讒言,現在的她不再懼怕甄宓,甄宓已經不再是威脅,她現在是嫉恨甄宓,因為甄宓有個兒子,雖無太子之名,卻有太子之實,而郭女王自己卻始終未給曹丕生下一男半女。

    甄宓生命中的最後兩年是淒涼的。《文帝甄皇后傳》里只記載說“後愈失意,有怨言。帝大怒,二年六月,遣使賜死,葬於鄴”。而《漢晉春秋》里的記載則更為驚心動魄:“初,甄后之誅,由郭后之寵,及殯,令被發覆面,以糠塞口。”  

    一代佳人,就這麼死去了。她一死,曹丕立刻力排眾議,把郭女王立為皇后。而甄宓,除了曹叡之外,唯一一個為她痛哭流涕,以致脅持使者要上京抗議的,就是在鄄城的曹植。

    曹丕看到密報,心不自安,就把曹植貶為安鄉侯,又轉為鄄城侯。曹植這一次沒有忍氣吞聲,而是做出了文人式的反擊。

    他寫出了《感鄄賦》。

    在《感鄄賦》里,曹植把那一次“絕纓”的經歷,詩化成了他與洛水女神的邂逅,他把與甄宓在建安二十一年底到二十二年初在鄴城的那段交往,全部濃縮在了洛水那一夜中。甄宓的容貌,甄宓的體態,甄宓的幽香,甄宓的一顰一笑,還有甄宓的辭別,都細緻入微地描摹了出來。他不恨甄宓,儘管她欺騙了他,他卻始終愛著她,如賦中所言:“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他恨的,是那個幕後的主使者,也就是他的哥哥。

    曹植寫完這一篇《感鄄賦》後,沒有刻意隱藏,他相信很快就會有人偷偷抄錄給曹丕,而且曹丕肯定會識破他在“鄄”和“甄”玩的小花樣。這就是他的目的。

    果然,曹丕很快就從監國謁者那裡拿到了抄稿,看完之後卻沒有憤怒,只有恐慌。他領會到了賦中的暗示,曹植已經猜到了建安二十二年“絕纓”事件與那一次叛亂的真相。  

    這一篇《感鄄賦》,是宣戰書,也是告白書。曹植不是為自己,是要為甄宓討回公道,他也可以藉此痛快地抒發一次對甄宓的情懷——當著曹丕的面。

    曹丕有點慌,如果曹植把那件密謀公之於眾,對自己將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他退縮了,就像《魏書》里說的那樣,他連忙開始“哀痛咨嗟,策贈皇后璽綬”,把死去的甄宓追封為皇后,還把曹叡交給郭后撫養,以示無私心。

    對於曹植,他也大加安撫,原地升為鄄城王,以免他多嘴。所以我們讀《曹植傳》的時候,看到的是“貶爵安鄉侯。其年改封鄄城侯。三年,立為鄄城王,邑二千五百戶”。對於曹植為何從侯復升為王,史書里沒有沒任何交代,誰能想到這麼一條簡單記錄後隱藏著兄弟為了一個女人的交鋒。

    這就回答了我們在文章開頭就提出的疑問:為何曹丕看到調戲自己老婆的《感鄄賦》後,非但不怒,反而升了曹植的爵位呢?因為他害怕真相被揭穿。終文帝一朝,曹植得以保全性命,未像曹彰一樣莫名暴卒,全賴這枚護身符。

    曹丕在黃初七年去世,他一直到去世前夕才把曹叡立為太子。關於這次立嗣的經過,《魏末傳》記下了一個精彩的故事:“帝常從文帝獵,見子母鹿。文帝she殺鹿母,使帝she鹿子,帝不從,曰:‘陛下已殺其母,臣不忍復殺其子。’因涕泣。文帝即放弓箭,以此深奇之,而樹立之意定。”

    表面來看,這是一個父慈子孝、其樂融融的故事。但當我們了解到這對“父子”之間發生過什麼之後,再來審視這個故事,就會發現其中所隱藏的凜凜寒意。

    “陛下已殺其母,臣不忍復殺其子。”這短短的一句話,隱藏著多少鋒芒和怨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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