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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一頭約翰牛,哪裡會把丁日昌放在眼裡!下巴一抬,藉口說根本沒收到這種文書。丁日昌幾次交涉未果,牛勁也上來了。他二話不說,立刻宣布裁遣文件失竊,英國領事館需要戒嚴,把領事館圍了一個水泄不通。巴夏禮幾次要出門都被擋了回來,最後他在領事館困守數日,缺衣少食,不得以只好通知丁日昌,說那份文件找到了。丁日昌盯著他把字給簽了,這才撤了圍。

    緊接著,新官上任三把火,丁日昌挾著壓制巴夏禮的餘勇,呼啦啦啦一口氣全燒到了洋人頭上。他先把本來駐紮城內的英國兵攆到了城外,然後巧使手段,要回了吳淞口的炮台控制權,還摟糙打兔子,順手撤銷了會防營向英法兵支付的軍費。最後丁日昌抓了100多個在上海胡作非為的英國流氓,公開示眾羞辱一番,挨個兒踢回英吉利去也。

    這場火燒連營的好戲演得乾淨利落,挑不出一點毛病,讓英國人想抗議都沒地兒訴苦。生生氣得英國總領事巴夏禮吹鬍子瞪眼睛,也徒嘆奈何。

    可見丁日昌有勇有謀,慣於用洋人的規矩壓迫洋人,整了你還讓你說不出話來。碰上這麼一號內外通吃的強人,巴夏禮尚且走不過幾回合,雷諾一介小小洋行的經理,下場可想而知。

    丁日昌接到關於利富洋行私設電報的報告之後,起初勃然大怒,隨即又冷靜下來。這事兒雖然小,牽涉卻大。就在前一年,上海剛剛設立了洋涇浜北首理事衙門——就是會審公廨的前身——由中外互派官員共同審理華洋之間案件,這起案子不是他一個人能作得了主。

    不過他對付洋人有豐富的鬥爭經驗。巴夏禮都被氣得吐血,你雷諾算哪根蔥?

    於是丁日昌不動聲色,一邊派心腹去搜集利富洋行的情報,一邊讓人給沿線當地農民製造輿論,說這電報線路吸人魂魄,破人風水,同時暗示他們如果出了什麼事官府絕不追究。當地農民本來就對這些電線桿看不順眼,只是出於對官府的敬畏不敢妄自生事,如今既然官老爺都發話了,那還有什麼可怕的?

    五月二十八日,群情激昂的農民兄弟們在策動之下,一夜之間就把227根銅線電桿——那時候老百姓尚不知電報之名,都稱為“銅線”或者“電線”——拔得乾乾淨淨。連木桿帶電線就地瓜分,各自扛回家去。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丁日昌冷笑,你雷諾不是想造成既成事實嗎?那我就再給你“既成”一回!經商贏利我不行,暴力拆遷,嘿嘿,你不行。

    如果只是單純煽動農民掀杆拔線,那不過是莽夫所為。“丁鬼奴”不是義和團,暴力拆遷只是個前奏,他早埋下了一記極厲害的殺招,等著雷諾上門。

    雷諾聽說了電報線路被毀,大吃一驚,二話沒說急忙去找英國領事麥華佗訴苦。他嘴還沒張,麥華佗苦笑著拿出一封文書來,說人家丁日昌早就先一步把利富洋行給告了,告它未經核准,擅行興造營建,要理事衙門介入審理。

    理事衙門名義上是由上海道的官員擔任主審,外國人擔任陪審,實際情況恰好顛倒過來:只要是涉及到華洋爭議的,都是外國人把持著大權。所以丁日昌特意致函負責理事衙門業務的麥華佗,要求開審此案。

    雷諾拿著那封文書,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如果出面作無罪抗辯,必須得申明自己沒建過這條線路,正中丁日昌下懷。你說沒建是吧?好啊,那些農民也從來沒拆過什麼電報線,從法律角度來說,我們不能拆毀並不存在的設施。

    如果不出面辯訴,那就是承認自己非法建線,這種官司就算打到女王面前也是輸定了。千錯萬錯,就錯在自己誰也沒告訴,到頭來哪國法律也幫不上忙。

    別說雷諾,就連麥華陀都沒料到這位中國官員玩起西洋法律比倫敦的律師們還熟。

    丁日昌隨信送來的,還有一大堆證據,不過這些證據都是分開另外一個信封裝的。麥華佗是個老油條,知道丁日昌的微妙暗示。若是真提起訴訟,你們穩輸,只是訴訟曠日持久,兩邊面子都不好看;現在證據我給你了,卻不附在起訴書里,意思是我也不想鬧大,你知道理虧,把苦主壓住,這事就當沒發生過算了。

    麥華佗這回知道為什麼巴夏禮會敗在這個中國官員的手裡了。他趕走雷諾,回了一封公文給丁日昌,說利富洋行一貫奉公守法,貴府指責實無證據云雲。丁日昌又回一封說經查川沙確無電桿,恐系誤會,不予追究云云。兩人官面上往返了幾道文書,彼此心照不宣。

    整個風波就此平息,各方皆大歡喜,只有雷諾一個人訴苦無門,飲恨回國。他本來進了一批新的電報線路材料,打算擴大規模,這回也全打了水漂,扔在庫房無人問津。

    中國第一條電報線路就此結束了它短暫的一生——它甚至還沒滿月。這一事件從此也讓那些洋行商人們收斂了許多驕橫之氣,知道在中國到底還是不能太亂來的。

    此事轟動了整個上海灘,洋人們見識到這位丁大人的手腕兒,紛紛誠惶誠恐跑來致意,順便探探口風。丁日昌敏銳地洞察道“商者逐利”是天性,今天趕走了一個雷諾,明天可能還有另外幾十個雷諾。電報是時代大勢所趨,不能一味消極避讓。唯有未雨綢繆,早作打算,才能給後人留出一片可爭的餘地。

    丁日昌思忖再三,決定趁熱打鐵,跟各國領事和公共租界工部局董事會作了一個約定,表示只要手續完備,可以有原則地允許他們設置埠內專線,但絕不允許他們把專線與國境外的國際電報海線相連接。這一招“以退為進”極見功力,洋人們本以為專線已不可得,驚見丁竟然法外開恩,歡喜還來不及,哪裡還願意去煞風景抗議“禁接海線”,趕緊沒口子答應下來。

    這是中國電報史上極關鍵的一個原則,後來多少紛爭,都是由它而起,影響極為深遠。

    不過必須要指出的一點是,這一原則始自丁日昌,真正落實到法律上,卻是在5年以後。

    1870年的時候,英使威妥瑪向中國政府提出要求,希望英國大東電報公司鋪設香港至廣東、以及從廣州經上海至天津設置海線。清廷就把丁日昌這件事拿出來作先例,只允許他們海線到岸,卻不可另接旱線。

    威妥瑪跟雷諾是同胞,約翰牛都個性倔,非要擰著來不可,死活要把電線接上陸地,這個舉動惹怒了廣東的一群賈界好漢——七十二行。

    廣東七十二行雖不及廣東十虎那麼有名氣,但可比十虎厲害多了。那時候廣東商界雖然還沒有商會之名,可各行業之間已經懂得抱團聯合,逐漸形成了聯盟商會,號稱七十二行。七十二行在廣東戰績彪炳,力拒過來廣東籌餉的大學士剛毅,讓他空手而回;搞過大遊行嚇得廣州駐軍不敢出營,甚至組織過萬人集會,幾乎把粵督岑春煊轟下崗。這份能量任誰都不敢小覷。

    1905年的時候,這個商會聯盟改了名字,就是赫赫有名的廣州總商會。

    1870年那會兒七十二行還沒成規模,但氣勢已在。他們雖然都是商人,愛國之心卻比官員強多了。他們覺得英國人這個舉動太過囂張,要求總理衙門抵制,總理衙門若是不抵制,就讓商人們自行籌款組建公司,肥水總不能流去外人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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