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說來也巧,孫皓前腳才離開揚州,永安郡就起了叛亂,山賊施但劫持了孫皓的兄弟孫謙,一直殺到建業邊上。孫皓聞訊,急忙從荊州派兵前去鎮壓,然後他恍然大悟:“這不就是荊州的王氣壓倒了揚州嗎?”於是派了好幾百人,吹吹打打地進入建業,就在城裡把施但的妻子兒女都給砍了頭,還宣布說:“天子派荊州兵來破揚州賊!”以為這麼一來,那“望氣者”的預言就應驗了,以後就太平無事了。
既然太平無事,孫皓也就可以回來了。甘露二年(公元266年),武昌挖出了一口寶鼎,於是改元“寶鼎”,隨即回都建業。寶鼎後面的年號是建衡,建衡三年(公元271年),因為據說有大群鳳凰(真的不是野雞嗎)聚集在皇家花園裡,於是次年就改元“鳳凰”。鳳凰三年(公元274年),吳郡上報,說是挖到了一塊方方正正的銀子,長一尺,寬三分,上面刻有年月日,於是次年就改元“天冊”。
天冊二年(公元276年)七月,吳郡(怎麼又是吳郡)上奏,說郡內的臨平湖在東漢末年堵住,如今已經挖通了,當地老人曾說過:“此湖塞,天下亂;此湖開,天下平。”並且還在湖邊挖到了一個石頭盒子,裡面有塊青白色的小石頭,長四寸,寬兩寸,上面刻有皇帝字樣。於是當月就改元“天璽”。
天璽元年(公元276年)八月,鄱陽郡上奏,說在歷陽山發現由石頭的天然紋路組成的文字,瞧著像是:“楚九州渚,吳九州都,揚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孫皓一琢磨,楚就是荊州,是我治下土地,吳就是揚州,我的都城在這裡,老爺我生在揚州,當然是“揚州士”啦,從大帝孫權、會稽王孫亮、景帝孫休到老爺我,正好四代,看起來這是上天的預兆,表明我這一代將要統一天下,做真真正正的天子啦!再加上吳興郡也報告說在陽羨山發現長十多丈的一塊空心大石頭,名為石室,是空前的祥瑞,於是孫皓就打算封禪陽羨山(古來天子都封禪泰山,他倒真能別出心裁,不過也沒辦法,泰山那是西晉的地盤兒,不歸他管),計劃明年改元“天紀”。
咱們還是那句話——“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正因為皇帝信祥瑞,所以下面的官僚也就緊著給獻祥物,反正那些東西都不難偽造,那時候也沒有碳14之類的技術來給鑑定。然而最倒霉的是,孫皓這傢伙不僅僅是利用迷信來給自己臉上增光而已,他還真的信了。比方說,他在宮裡養了一大群巫師,其中有一個就空口白話地預言說:“庚子歲,青蓋當入洛陽。”孫皓聽了是大喜啊,這不正說明我要領兵殺進洛陽城,取得天下了嗎?
巫師說這話的時候是哪一年?乃是建衡三年(公元271年),根據天干地支紀年法,是辛卯年,距離著庚子年還有九年。九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孫皓心說我這就該準備動兵啦,誰都不能保證一場戰役就能滅了晉朝、打破洛陽城不是嗎?要是萬一慢了一步,九年以後沒能成功,要再等六十年才是下一輪庚子年,我早掛啦,這真命天子之位只能留給兒孫來當,那多鬱悶!
孫皓可壓根兒沒想自己的實力如何,有沒有可能打敗晉軍,先別說殺進洛陽城了,能不能在中原站住腳跟都成問題。於是他大起三軍北伐,結果跑半道兒上才發現天氣冷了,忘了給士兵準備冬衣,結果大批吳兵凍死、凍傷,還有的乾脆倒戈一擊,降了晉了。這樣子還打什麼仗啊?孫皓被迫灰溜溜地返回了建業。
打那以後,估摸著他乾脆就把這預言給忘了,要麼真打算再等六十年,把好機會讓給兒孫。可你還別說,那巫師順口一胡謅,倒真給說准了——要不然這則預言也不會被堂而皇之地記載在史書上,流傳到今天。建衡三年之後的第九年,正是“庚子歲”,按公曆是公元280年,那一年西晉派發六路大軍,洶湧南下,很快就殺到建業城下,孫皓沒有辦法,只好脫光膀子,讓手下人把自己反綁起來,又抬上了棺材,打開城門去投降。隨即受降的晉將王濬就把他裝上馬車,給押送到洛陽去了。
庚子歲,孫皓的“青蓋”果然入了洛陽,只是他的身份不是征服者,而是階下囚。
白坑破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終於到了三分歸晉的時候,那麼司馬家又該是什麼德呢?
按照劉歆的新五德理論,魏是土德,接受曹魏禪讓的司馬晉就應該是金德,尚白色,因為土生金嘛。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就在晉武帝泰始二年(公元266年)的時候,一群老頭子官僚上書,說咱大晉是受了魏禪,應該學舜帝接受堯帝禪讓的傳統,繼承前代的土德和黃馬甲。請注意,按照舊的“五德終始說”,堯舜算一朝,都是土德,可是按照劉歆新五德學說,唐堯是火德,虞舜則是土德,根本沒有繼承——這分明是舊學派對新學派的反攻倒算嘛。
看起來司馬炎對於德性的說法不是很在意,咱只要有德就行,是什麼德關係不大,既然老先生們都這麼說了,那就這麼定吧。可誰想如此一來卻掀起了軒然大波,新學派的閒人們紛紛上書駁斥,尤其以寫過《魏氏春秋》《魏氏春秋異同》和《晉陽秋》的大史學家孫盛態度最激烈,孫盛直接扛出“天道”來說事兒,說你們這麼搞是有違天道啊,咱們大晉代魏而興,就應該是金德代了土德。大帽子一扣,老先生們只好認,司馬炎也就“從善若流”,從此大傢伙兒都穿白衣服——倒是比做黃馬甲省工。
德性之說一旦興起,自然就會有“哈德”的人獻祥瑞之類的來配合論點,這一次也不例外。據說魏明帝時期有人在張掖的刪丹縣金山柳谷裡面發現了一塊大白石頭,上面寫著:“上上三天王述大會討大曹金但取之金立中大金馬一匹中正大吉關壽此馬甲寅述水。”一共三十五個大字,字是都認得,但要有人能夠讀通才叫見了鬼了。魏明帝也讀不通,但他橫看豎看,一眼發現了“討大曹”三個字,心裡極不痛快,乾脆派人把那討厭的“討”字里的一點敲掉,變成個“計”字。等到司馬炎受了曹魏的禪讓以後,一個叫程猗的人提起這茬兒,跟司馬炎說:“這石頭上有個‘大’字,乃是極為興盛的意思;有個‘金’字,正是我晉朝的德性;還有個‘中’字,意思就是正趕上交會的時機;還有個‘吉’字,當然就是吉利的意思。這石頭分明就是暗示陛下您開創大晉王朝乃是順應天意,上上大吉呀!”
好嘛,他倒省事兒,也不通讀也不通解,光揀了四個吉祥字兒來說,剩下那三十一個字就裝沒看見。
細心的朋友也許要問了,這個金德跟“事實”有矛盾啊。蜀漢是火德,火非但不生金,反而是克金的,怎麼會是三國歸晉,而不是晉歸了蜀漢呢?這個嘛,好解釋,因為伐蜀的不是晉,而是魏。雖然那時候司馬氏早就把持了朝政,但名義上還是曹魏的天下,皇帝還是曹奐,所以滅蜀從五德來看,恰好是“火生土”;而到了伐吳的時候,曹魏土德已敗,司馬氏已經得了天下,承了金德,“金克木”,所以晉軍伐起東吳來也就無往而不利了。五德之說確實是虛妄,但你只要用心,總能夠找到理由——咱雖然不是大儒,照樣能給說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