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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巡撫開了個心塞的募兵會,完全不曉得自己在徒小三心裡有了些許改觀。幾位大人商量正經事,幕僚們自然是在外坐著吃茶,孔繁御雖不是幕僚,他也湊幕僚堆里,跟著大家一道說話、吃茶,吃的是閩州府買來的白茶,林靖笑,“閩地就有這樣好,產茶的地界兒,這茶品相好,味兒也不錯。”依舊是只呷兩口,未曾多吃。
孔繁御正有心與林靖親近一二,見林靖這般說,便要給林靖續茶,林靖謝道,“我不能多吃茶。”
孔繁御並未多問,立刻打發人給林靖換了溫水。大家一併吃茶,敘些閒章,待得大人們商量完畢,便隨各自主家回去了。鄭允心下琢磨著,林靖是不是有意與孔繁御相交啥的,只是,他再轉念一想,林靖這樣的聰明人,雖是與他們知府衙門親近,短時間內怕也不會與巡撫衙門反目的。此番募兵之事,林靖先與知府衙門商量的,林靖怕要尋機與巡撫衙門解釋一二。
只是,這要如何解釋呢?
鄭允搖頭一笑,管他如何解釋,反正,這是林靖該為難的事了。
在鄭允看來,林靖先去的知府衙門,再如何不想巡撫衙門誤會,可這事,他做都做的,就孔巡撫,並不是心胸寬闊之人,想取得巡撫衙門的諒解,絕非難事。
只是,對於鄭允的絕非難事,對於林靖,則再容易不過。
孔繁御果然下帖子,請林靖過府賞花。
說來,如今可賞的,也唯有重陽菊花了。
鄭允還真就是請林靖來賞菊花的,林靖見數百盆菊花倚雲石擺了,還算有些景致可賞。林靖粗粗看過,笑道,“這花能來巡撫衙門,也不算辱沒他們了。”
孔繁御笑道,“這都是沾了林將軍的光。”
林靖的目光自菊花上收了回來,道,“這話,我有些不明白了。”
孔繁御道,“父親剛來就任時,城中一片蕭索。後來,倭匪圍城,百姓更極是惶恐。可林將軍打了大勝仗,倭匪也叫林將軍剿殺怠盡。李兄弟有所不知,你們剛去閩州募兵那會兒,秋糧尚未收上來,因著巡撫衙門遭過倭匪掃蕩,父親想著,不說別個,衙役總要招些個,再者,每個月吏員的薪餉,也要有的。可這庫里,一根針都沒的多。沒銀子,啥事都辦不成,虧得我們來時帶了些銀錢,可也不過千把兩銀子,人家過日子吃用是夠的,巡撫衙門上上下下這些人,如何夠得?偏生總督大人的撥銀還沒送到,父親大人就想著,先征一些商稅,唉喲,城中大戶叫苦連天,險沒上了吊。父親一看,哪裡還敢勞煩他們,只得著我去當了個他心愛的玉石鎮紙。”
林靖連忙道,“我竟不知有此事,那鎮紙現在何處,咱們泉州城再如何,也不敢這樣委屈巡撫大人哪。”
“這也只是一說,我早贖回來了。”孔繁御笑道,“如今林將軍大敗倭匪,你不曉得,先時那些個推諉上吊的大戶們,現下甭提多殷勤,原我還想著,過重陽總要置兩盆菊花應應景,不想,光他們送的這些個就用不清了。待你走時,送你兩車。”
林靖笑道,“我不要。這些個勢利眼,我怎麼就一盆沒收到,不成,我回去就在家等著,我就要看看,難道沒人送我兩盆賞賞?”
孔繁御給林靖這話逗的直笑,“你莫急,我看到底你那裡不得堆山填海。”
二人說笑一回,孔繁御笑道,“過幾天,重陽節父親想擺重陽宴,阿青你和林將軍可要過來,咱們一道吃酒賞菊。”
林靖笑,“榮幸之至。”
“你就是太客氣了,咱們雖相識的時間不長,我卻覺與你投緣。知你平日裡必然事務極多,可有了閒暇,咱們在一處看看景賞賞花,也是好的。就是軍中有什麼要相幫的事,也只管與我說。”孔繁御終於說到正題,他十分誠摯,“眼下咱們泉州城,最要緊的莫過於抗倭之事。父親雖是文官,也時常想著,打仗雖是幫不上忙,其他庶務,沒有什麼比軍中最重了。”
林靖有些為難,欲言又止的模樣。孔繁御連忙問,“阿青你可是有什麼難處?”
“不好說,我要說了,巡撫大人定得生氣。”林靖道。
“唉喲,可別叫人急了,到底什麼事,還不好說了?你放心,家父並非量小之人,你有事,只管說便是。”孔繁御當真是給林靖吊足了胃口,雖然知林靖這等欲言又止怕就是要吊他胃口,不然,倘真不想說,怕林靖都不會露這分毫口風。只是,縱如此,孔繁御還當真好奇的了不得。
林靖道,“上回那戰功的事,巡撫大人不是想拿我們將軍做槍使對付知府大人吧?”
饒是以孔繁御的想像力,也沒想到林靖,他,他竟然,就,就這麼直咧咧,的,把這事說出來了!
林靖臉上為難之意更盛,道,“上回將軍把在巡撫大人這裡的事與我說了,我覺著,怪蹊蹺的。”
孔繁御當然可以不認,否認,死不承認!但,對上林靖眼睛的那一剎那,他忽然明白,否認絕不是高明的作法,相對的,那相當的蠢,既已給人察覺,孔繁御苦笑,“我要說不是,怕你也不能信。那事,父親每想起也十分後悔,只是,當天真是給謝知府氣得不清。哎,你也在官場,當也知道,這知府衙門與巡撫衙門在同一府城,事情便多。我父親那人,讀一輩子聖賢書,多年宦遊天下,他並不是不顧大局之人。謝知府呢,也有一套自己行事的法子。原本,他二人便因戰功單子之事爭執了一回,林將軍過來後,父親一氣之下,鬧了笑話。我們孔家,聖人之後,我父若當真有擠兌謝知府的意思,焉何會用那般淺顯手段,他是一氣之下未曾多想,就想著,林將軍也是章總督使出來的,咱們自然是親近的。後來他自己也頗為後悔,只是,上了年紀,又拉不下臉,我一直想尋個機會同林將軍代他賠個不是。今林將軍不在,由阿青你轉達,是一樣的。”說著便起身,正色一揖。
林靖連忙扶住孔繁御,連聲道,“你這樣,倒叫我不好意思。”
孔繁御笑,“這是應當的,你回去,還得與林將軍說一聲,咱們兩家,可莫要為這等小事生疏。”
“那哪兒能啊。”林靖聽孔繁御這話,當然聽出來,章總督在京城的倚仗竟是孔家,這倒是出乎林靖的意料之外。林靖不動聲色,繼續道,“阿御哥,你便叫我阿青吧。我們大人,原是捐的官兒,就為報家仇,才做的武職,在軍中並無根基,這幾年,全賴章大人提攜,不然,焉有今日!阿御哥你說的對,以後咱們當是多親近方好。”
孔繁御挽著林靖的手,“就是青弟你這話。”
因為有章總督這麼個緣故,二人說話愈發親近幾分。
總算,與林靖的相見,讓孔繁御暫且釋去了孔巡撫心中的疑慮。孔巡撫笑,“我原想著,他一介莽夫,不想,心機當真不少。”
孔繁御道,“這畢竟是章總督麾下大將,何況,又是剛來泉州,父親先時,怕是反叫林將軍多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