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頁
何憂道,“依阿青(林靖)你說,何為大事?”
林靖道,“從軍隊上看,海鹽這樣的新兵,只要將士悍不畏死,進退得當,咱們的兵並不比倭匪差。要說哪裡不如倭匪,無非就是刀劍上不若他們的倭刀鋒利,而且,倭刀極長,我們的戰刀較之倭刀卻要短上半尺,這樣的差距,便讓咱們的將士在與倭匪較量中難免吃虧。還有……”林靖頓了頓,笑道,“那事,怕是我不說,先生也曉得的。”
何憂笑,“你不說,我還當真不曉得。”
林靖道,“若先生都不明白,我這樣的後生晚輩便更不明白的。”
“行了,咱們也別賣關子了,你說的是沿海走私之事吧。”
林靖頜首,“這事也並非什麼機密,我早便聽聞過。不說別個,如今人們走禮來往,時常便有海外珊瑚、香料、寶石之類,這些東西哪兒來的,不問可知。”
何憂道,“眼下靖匪為第一要務,這些個走私小事,一時也顧不得了。”
林靖道,“先生此言,學生倒另有些小見識。”
“只管說來便是。”何憂並非心胸狹隘,聽不得別個意見之人。況林靖一向有見識,何憂也是曉得的,如此,何憂倒是想聽一聽林靖的“小見識”。
林靖劈頭便道,“沿海走私一事,看則事小,實則事大。”
接著,林靖便從海外倭國說起,林靖道,“倭國與咱們中土來往,是古來有之。我聽聞,海外倭國不過一小小島國,說來,都不及咱們浙地大,物產更是十分貧瘠。倭匪每每上岸,劫殺搶掠,劫掠而去的,除了人口,便是咱們中土的物產。朝廷軍政大事,學生不敢妄言,只是,學生私心忖度,倭匪那裡若是日子好過,吃喝富足,誰又願意每每上岸劫掠呢。我認為,倭匪之事,說到底,是貿易之事,這根子,還是在銀子上。”
何憂道,“要按你這麼說,咱們出些銀子,倭匪是不是就不來搶掠了。”
“那豈不是怕了他們!”林靖亦十分厭惡倭人,林靖道,“是學生想著,拋開倭患不提,就拿現下這些海外物什來說,走私可不是小數目。先生想一想,能掌控這般規模走私的人物,必然非尋常人物。倭匪有何可懼之處,只要兵強馬壯,平倭患不過時間而已。可江南走私這一塊利益……”
林靖悵然一嘆,“學生每每想起,就不由為總督大人擔憂。”
林靖當真不是為自己擔心,林靖與徒小三現下藏名匿姓,做個小官兒,還入不了那些個大人物的眼。可章總督不同,章總督是江南剿倭的掌控者,這一場戰事,不只是對倭匪這樣簡單,同時涉及的,必然有朝中一股極大力量的對抗。
林靖將話題一轉,直接轉到章總督的身上,何憂儘管是個極鎮定之人,也不禁面上悚然動容。何憂壓下心中震動,問林靖,“那依阿青(林靖)你之見識,總督大人當如何是好?”
林靖正色道,“陛下能設浙閩總督,可見陛下剿倭之決心。只是,陛下這決心,在學生看來,還是欠缺一些的。若想真正繅滅倭匪,僅浙閩二人還不夠,蘇地一樣臨海,倭匪又不是不會動,眼下咱們這裡抗倭形勢不錯,再過兩三年,倘浙閩抗倭之事有成效,倭寇必然會棄浙閩往蘇地而去。”
何憂道,“那便不干咱們的事了。”
“不。若想徹底抗倭,終有一日,總督大人會權掌江南三省軍務。”林靖目光灼灼,“這是總督大人的機會,也是陛下成就中興之君的機會。可同時,這個機會,充滿著風險。首先就是學生說的,眼下陛下對總督大人未能完全信重;其次便是,那一夥子在這江南走私中取得巨大利益的團體,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這一幫子人,不是好得罪的。”
林靖有些感慨道,“今見總督大人帶著紀將軍徐將軍他們親臨海鹽,我便明白,總督大人是真的想將倭寇拒之海外的。總督大人是個好官,學生委實不想見到總督大人這樣的好官,沒有一點準備便陷入這泥淖之中。”
何憂靜靜聽了林靖這一席話,心下對林靖的身份懷疑更甚。只是對林靖的身份顧不得多思,何憂先問,“若依阿青(林靖)你說,總督大人倒是退出這泥潭沼澤的好。”
林靖搖頭,“我非大人,焉能知大人志向。只是,我雖認得大人時間不長,卻是欽敬大人與先生為人,倘是我想得這些關節不與先生大人說,以後怕是要抱憾的。”
何憂鄭重道,“不論阿青(林靖)你是何出身,我代大人領你這心。”
林靖便沒再說倭寇之事,轉而說起朝廷的俸祿來,“兵械發了兩千,後頭的就沒信兒了,不說別個,怎麼將士們的俸銀都有不足。”雖則徒小三是給將士們發的全餉,可實際上,上頭撥下來的餉銀並不足。
何憂道,“因著江南戰事,朝中銀錢委實緊張,故而薪俸減為八成發下,你在公文中當是看到了。”
“這可真是,老話都說,皇帝不差餓兵。”
何憂眼中含笑,“你們海鹽兵可沒餓著,我瞧著,吃的比府城兵都要好些。”
林靖道,“先生想也曉得,海鹽這地方,原是極富庶的,就因著倭患,先前集市都開不起來了。為了重開集市,乾脆把城外的集市移到城內,這一則安全些。可只這樣仍有商賈出了海鹽為匪類所劫,沒法子,先時有空閒,我們將軍(徒小三)親自帶兵護送過商賈隊伍,也是為了叫商賈們把心放寬。可那是先前,將軍有空的時候,眼下又是募兵又是練兵,我們將軍再沒那空閒時間。我想著,與外頭鏢局聯手,讓他們做些保護商賈的營生,他們每月往衙門裡交此錢糧也便是了。有了這筆錢糧,前番將士們欠的那兩成餉銀,就從這裡出了。再有其他的,激勵士卒的銀錢,也都是自軍中省出來的。他們不容易,都是拿命換錢,縱是朝廷餉銀不足,欠誰的也不該欠這些普通士卒的。”
何憂聽的亦是心有感觸,因今日交淺言深,何憂也與林靖多說了兩句,何憂道,“你與林副將(徒小三)都是不慕錢財之人,故而將士用命,海鹽的形勢也好,外頭許多地方卻是不如你們的。你們心活,能有這來銀錢的路子,朝廷乍一減俸,江南戰意低靡。不過,朝廷也說了,可允咱們浙閩自籌抗倭銀兩,這樣,咱們這裡也便宜一些。餉銀的事不要擔心,總督大人已在想法子,下月就當足額了。”
林靖一聽到朝廷竟允浙閩自籌抗倭銀兩,心下當真有些吃驚,想著以陳柒寶之疑心深重,竟能若此,可見的確是國庫不豐到了一定地步了啊。
林靖與何憂說著江南局勢,心緒一時飛遠。
何憂與林靖交往的愈多,便愈是對林靖的身份頗多猜度,原本以往覺著林靖可能就是世宦之家的出眾子弟,因與家裡有些彆扭,離家出走而已。如今,何憂的看法則又有不同,尋常世宦之家怕是培養不出林靖這般眼界來。
待得晚間,何憂將林靖之話大致與章總督商議了一番,章總督沉默半晌,道,“阿憂你覺著這李秀才(林靖)的話,有幾分可信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