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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柒寶問,“什麼事?”
老內侍自懷中取出,雙手奉上,陳柒寶不接,老內侍輕輕將信放到身前,繼而臉上泛起濃重黑氣,唇角逸出一絲黑血,已是中毒身亡。這也是老內侍不想受慎行之苦了,陳柒寶輕聲道,“這信,約摸是林靖寫的。只是,你卻不是林靖的人。你若是林靖的人,林靖的吩咐不會是令人直接送信,怕是會令你直接毒殺於朕了!”
信的確是林靖所書。
林靖的字跡,陳柒寶認得。
很奇怪,陳柒寶與林靖,彼此心下互知相看兩相厭,可彼此,卻比彼此更了解彼此。
就譬如林靖的字跡,陳柒寶便做過細究。
所以,他一眼便能確定,這是林靖的字,林靖親手寫的字。
林靖先天不足,字跡也缺少渾然天成的力道,可他生性好強,書寫時格外用力些,這種刻意加諸於字跡上的力道,讓林靖的字多了幾分尖刻。
陳柒寶一直不喜林靖,便是因林靖這尖刻的性情。
林靖的信不長,這個時候,沒人再有心情做什麼寒暄了。
信上的內容卻是令陳柒寶容色微變,林靖寫的是:
你對我大哥的心思,以前我不懂,後來,我才猜了出來。你比信自己更信他,你比愛自己更愛他,所以,你羨慕我,也嫉妒我,更深厭於我。
因為,他寵愛我。
儘管這只是我們之間的兄弟之情,你卻因自己的私心私情,嫉妒到容不得我在京城,甚至容不得我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現在,他因為對你的忠心,射殺了徒小四。大將軍不會放過他,你如果願意讓他為你和你的江山殉葬,那麼,你不必再繼續看這封信了。如果你希望他還繼續活下去,就請聽一聽我的想法。
我同樣不希望他死,為此,我做了違逆我一生主君的事情,我攔下了徒小四身亡的消息。在大將軍尚不知此事前,請你為他做一件事,你的江山保不住了。這件事,你十分清楚。眼下,除城中守衛,你調不來半個援兵。你可以耗下去,耗到城中糧草皆斷的時候,我不怕耗,我為這場戰事,準備了許多年。但是,待大將軍前來,不論是你還是我,都不能保住他了。
他對我,終有父兄之恩。
你對他,終有愛慕之情。
我希望,你能在看到這封信的三天之內選擇死亡。我想,這是你現在唯一可以為他做的事了。
第291章 戰事之二二
僅以情字,當然不能令陳柒寶自盡。
林靖還細緻的為陳柒寶分析了他這十幾年的帝王生涯,從陳柒寶那傀儡的帝王身份開始,從陳柒寶要奪皇權竟要大費周章的力排眾議進行抗倭之戰開始,甚至,從陳柒寶坐視章總督被逼而死開始,一直說到陳柒寶現下,外無援兵,內無忠臣,僅一林翊,可擋一人,可擋百人,可擋千萬人否?
還有,林靖指出,他知道,陳柒寶眼下已經是走到末路,因為,朝廷沒錢了。
抗倭之戰、豪族之亂、關外之亂,朝廷連新的戰刀都造不出來,林靖就猜到,戶部的庫銀,怕是連造兵器的銀錢都支撐不足了。就是叫林靖想,也想不出陳柒寶的出路在哪裡。
陳柒寶並不是沒有雄心的人,他也不是沒有半點才幹,甚至,不了解他的人,略略看去,也會恍惚覺著他有明君之相。可是,陳柒寶當真沒有帝王之才,他不明白,江山至此的原因,並不在於帝王的大權旁落,甚至,不在於他坐視章總督自盡,也不在於朝中皆是利益小人。朝廷的弊端在於,這天下,已經豪族所侵蝕,權利為他們分享,土地被他們兼併,朝廷稅賦艱難,君王力不從心。陳柒寶總以為,他從孔謝兩家奪得權利,便可重振君威。
事實證明,他錯了。
這江山,已不是貶斥個把權臣便可重整旗鼓的。
這江山,已到了重症難醫,積重難返,的地步。陳柒寶,這位為當朝豪族選立的帝王,卻並不是江山為自己選擇的主人。
陳柒寶最後想召林翊一見,終是未見。
當林翊得知宮中失火時,以為是逆匪進宮,待到宮中,陳柒寶安穩的坐在昭德殿龍椅之上,他坐的那樣筆直,若非臉色青白,林翊還會以為,這仍是那個每日朝拜的君王。
陳柒寶只給林翊留下了一行字:君未負我,我有負君。
陳柒寶一死,宮闈中宮人內侍雖極是驚惶,秩序仍舊井井有條,未有亂象。林翊知必是孔太后之功,孔太后如今卻是滿面淚水,問林翊,“今當如何?”
林翊道,“陛下已有龍子。”
孔太后哽咽之聲幾難自抑,輕聲道,“太子先於陛下殯天了。”
林翊筆挺的身軀幾欲不穩,孔太后對林翊道,“陛下登基數載,功過自有後人去說,先說眼下吧。”
“臣聽娘娘吩咐。”
孔太后眼淚流的更急,一時,方緩出一口氣,道,“一切,以百姓為要。只要關外軍不會對百姓不利,就打開城門吧。今陛下已去,他們既要清君側,隨便他們,願意清誰就清誰。”
林翊看向孔太后,孔太后拭一把淚,道,“天意若此,這是哀家的主意,以後,有什麼罵名,也有哀家擔著。”
“娘娘。”
“去吧。”
林翊也被陳柒寶之死打擊的了不得,搖搖晃晃就要出宮,孔太后喚住他,“林國公?”
林翊回身,孔太后低聲道,“陛下說,不論如何,請林國公保重自身,你的忠心,陛下與哀家,都是明白的。請林國公為首,出城,可好?”
“隨便誰都好,臣就不必了。”
孔太后哽咽難抑,再一次落下淚來。林翊再行一禮,見孔太后再無吩咐,方便離去。
孔太后繼而召百官商議開城門之事。
林翊先將禁衛軍的事安排好,並未去朝中,而是回了家裡。
越氏見丈夫回家,連忙迎了出來,林澤與幾個弟妹都在,卻是無一人說眼下京城戰事。林翊笑道,“難得回家,叫廚下備一席好酒,如今事忙,咱們一家子,好長時間沒在一處吃飯了。”
越氏一聽這話眼淚就滾了下來,又連忙撇開頭拭了去。
林澤也是滿眼憂色,越氏道,“這也好,老爺忙的,都消瘦了。”
廚下很快擺上一席豐盛酒飯,林翊望著三兒一女,眼中很是欣慰,舉杯道,“咱們一家子,先吃一盞。”
待大家吃過酒,林翊方道,“你們年紀都小,約摸是不大記得你們四叔吧。阿澤你小時候,你四叔最疼你,你也最喜歡他,出生就愛跟他在一處。他自小身子不好,並不常出門,在家無事就帶你玩兒,你略大些,會走路了,成天追在他屁股後頭,像個小尾巴一樣。我與他,只是政見不同,兄弟之間,並無仇怨。你三個叔叔,只你們小叔,與我一母同胞,他與我年歲也差的多,我看他長大,心裡卻是當他自己孩子一樣的。所以,你們雖與他相處時日不多,也要知道,他是你們的長輩,待他,要如待我一般,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