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頁
王師傅側望司徒四一眼,繼而再飲一碗酒,咬牙泣血的模樣,叫司徒四看的後脊樑發毛。王師傅道,“你不知道嗎?朝廷派了承恩公去山東繅匪,三十幾處山寨俱被蕩平,江湖豪傑盡落鷹犬之手,而今已被押赴帝都斬首了。”說著,王師傅又紅了眼眶。他持酒碗的手有些不穩,一碗酒竟被灑出大半碗去,沾濕了衣衫。
見王師傅寥落傷感至此,司徒四心下也有些不大好過。
如今一家大小都入了這行,這些江湖事,司徒四也聽說過一些,皺眉道,“前些時日師傅不是跟我說那前去繅匪的官兵無用的緊麼?還有那承恩公家的將軍,還險些被穆大頭領活捉了去呢?怎麼忽地又厲害起來了?”
王師傅嘆,“唉,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哪。先時的榮將軍的確無能,後來朝廷又派了林公爺前去,這位林公爺將門虎子,能耐了得啊!”說著,王師傅咣的將碗撂在榆木桌間,震的桌上小菜碟子亂顫。司徒四繼續給王師傅倒酒,驚覺酒碗底摔出一線裂紋,已然是用不得了。司徒四喚了小子取只新碗來,道,“原來朝廷還有能人啊?”
“你這話說的,朝廷怎會沒有能人?”王師傅失笑,頓一頓,兩道粗眉擰起,“前年萊州大旱,穆大頭領帶著兄弟們打入州府,開倉放糧,活人無數啊。唉,只是若有活路,誰願意入山為匪呢?”
司徒四默然片刻,對王師傅的話深有同感,道,“遇著那些狗官,想活命就得不要命。”又給王師傅斟滿酒,勸道,“師傅多喝幾碗。”問,“師傅跟那位開倉放糧的穆大頭領認得嗎?”
王師傅惋嘆,“只聽過穆大頭領的威名,可惜無緣一見哪。”
“穆大頭領也被朝廷抓去斬首了麼?”
王師傅又一次滴下淚來。
司徒四便不再問了,只一味勸酒。
司徒四性子本就磊落豪爽,他聽得這些江湖故事,雖不認得這些人,但,心下卻很為這些人感到難過與不平。
小牛子倒不理會王師傅是悲是喜,他跟司徒四一個屋住著,自然關心司徒四些,見他不樂,便問其原由。司徒四心下不存事,盡數將王師傅說的事又與小牛子講了。
小牛子整理著桌間書冊,並不以為然,道,“自來官匪不兩立,朝廷派兵繅匪,理所當然。他們做山匪的,早該有此自覺,這有什麼好傷心的?”
司徒四瞪眼,“死的可是劫富濟貧的好人!難道山匪里就沒好人了?像師傅說的穆大頭領,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英雄人物。”
小牛子唇角微翹,將書冊稍稍歸置整齊,轉手倒了兩盞茶,一盞遞給司徒四,笑,“我就說了一句,你上什麼火?”
司徒四接過茶喝一口,道,“這不是上火不上火的事兒?”
小牛子淡淡道,“我並沒有說他們不是好人,但,若說他們是好人,這也是假話。我問你,山匪整日在山上,以何為生?”
司徒四道,“劫富濟貧唄。”
小牛子淺笑,“劫富濟貧?說的好聽,劫誰的富?富者縱有為富為仁的,難道富人就沒有好的嗎?你敢說天下富人都是壞人嗎?”
司徒四給問的啞巴了。
小牛子繼續道,“他們在山上不事生產,只以打家劫舍為生。縱使有劫過那些壞人,難道就沒劫過好人?別人有銀子,不一定都是不仁不義得來的。許多富人是祖輩數代血汗積累,一樣的得來不易,遇著他們,便落個人亡財盡。就算他們拿出些許銀兩救濟窮人,那些銀兩也是有限的,不過是為了收買人心而已。你莫當了真!”
司徒四給小牛子這一通話打擊的,直接蔫兒了,悶悶的,“照你這麼說,山匪都罪該萬死了?”
“小四,莫別人說啥你就信啥?我跟你這樣說,並非說他們罪該萬死,我只是告訴你,他們也只是尋常人,並不需你像欽慕英雄一樣的欽慕他們。”小牛子取了他手中喝淨的茶盞,握住他的手,聲音如同裹著這三月和氣,溫暖動聽,“好與壞,要看對誰而言。像你說的穆大頭領那些人,咱們說他們是英雄是好漢,是因為,咱們和他們的立場是一樣的。可是,對朝廷來說,他們就是叛逆,理當繅殺。”
司徒四無精打采,“被你一說,真沒意思。”
小牛子笑眯眯地,“要我說,像三哥他們正經的做生意賺銀子過生活,可比打家劫舍的做山匪強的多。”
司徒四挑眉,“難道我哥比穆大頭領還厲害。”
“我覺著是。”
司徒四輕捶小牛子一拳,笑,“小牛子,你可真會拍馬屁。”
小牛子微微點頭,意味深長,“哦,原來你說三哥是馬屁。”
論口齒伶俐,十個司徒四也抵不過一個小牛子,司徒四索性直接上手了。司徒四大馬猴一般騎在小牛子背上,雙手扳著小牛子的肩,直待小牛子認輸方罷。兩人玩鬧了一陣,司徒四拿了青瓷盤裡的糕來吃,問,“小牛子,你說這世上有像話本子裡那樣的,真正的,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麼?”
已是春末夏初,天氣漸暖,有陽光透過窗子,灑於二人身上,拖出淡淡的影子。小牛子清澈的眼睛閃過一絲迷茫,他道,“要是自己都顧不過來,哪有閒心顧別人呢?反過來說,若是自己富貴雙全,還用得著管別人怎麼樣嗎?聖人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實際上,獨善其身都難之又難,能兼濟天下的有幾個?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那樣的人,不過,即使有,肯定也是鳳毛麟角。”
連最有智慧的小牛子都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司徒四悵然的嘆了口氣。
第69章 喜得子張彪生野心,書房中彭離說形勢
彭氏在六月初一誕下一子,這對於家破人亡的張彪無疑是天賜喜事。張彪大手一揮,滿月酒足足擺了三天的流水席。
司徒四幾個也跟著喜氣洋洋,沒少灌張彪的酒。
連彭氏的親爹——漕幫老大彭爺都來瞧了回外孫。司徒三有幸再次見到了彭爺,彭爺年過不惑,雖然是漕幫頭領,倒不見什麼彪悍氣息,反是一幅白胖和氣的模樣。他眼睛不大,又是天生的一幅笑臉,故此仿佛常常笑眯眯的模樣,平易近人的很。
“三兒又長高了啊。”彭爺一口叫出司徒三的名字,眼中帶著長者特有的親切與鼓勵,“我聽阿彪說你可是他手下第一得力幹將,好好干,有出息。”
司徒三看一眼張彪,笑,“都是彪哥抬舉。”
張彪拍一把司徒三的肩膀,贊道,“多虧有三兒,我省不少心。”司徒三年紀雖小,做事卻很有分寸,的確幫張彪不少。
何況,司徒三與張彪是難兄難弟的來到金陵討生活,自然較常人更為親近。
彭爺笑呵呵的贊了司徒三幾句,對張彪說了幾句話,露一下臉,便要回去了。倒是一直跟在張彪身側未曾言語的少年道,“父親,我想再去瞧瞧姐姐。”
彭爺微頜首,便獨自帶人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