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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來如此。
哪怕先時張彪只是在豐饒縣為霸一縣時,對漕幫的大名也是如雷貫耳。
可是,待他與司徒三一幫子兄弟逃到金陵城時,出乎張彪意料之外的是,金陵城裡最大的頭目是趙黑皮,趙黑皮雖應著漕幫弟子的名頭,手下所有地盤兒不過金陵城三分之一。
而漕幫只是做為一個黑暗勢力的巨頭,向金陵城的大小幫派收些保護費,並沒有對金陵城直接經營。當時了解此等情況的張彪很為此吃驚,不過他很快有了自己的解釋,或許是漕幫看不上金陵城呢。這種解釋細想來是站不住腳的,這是金陵城,六朝古都,金粉之地,多少繁華,不言而喻。
這麼一塊肥肉,漕幫沒理由看不上。
如今,彭離再次提起,張彪虎目圓睜,道,“阿弟,莫非這裡頭有甚內情?”
彭離既然提了半句,就沒有吊張彪胃口的意思,輕聲道,“因為父親在十幾年前得罪了一個人,那人原本不過一秀才,後來此人金榜高中,一路平步青雲,現為當今陛下重臣。那人一句話,漕幫不得不壓縮勢力產業,讓出大好地盤。”
“那怎麼現在……”
“我畢竟沒有做官,在家族中不得父親喜歡,並不太明白這裡頭的內情原委。其實想一想無外乎兩種原因:一是那人於朝中失勢;二則,父親已經可以與那人翻臉了。”
張彪不太懂政治,彭離說的簡單直白,他還是明白了些,又有不解,問,“阿弟不是說那人位高權重,若非那人失勢,難道岳父還真敢與高官翻臉。”
彭離一笑,有點冷淡的味道,“漕幫畢竟只是江湖幫派,哪怕父親身上捐個五品官帽兒,不過名頭兒而已。父親的靠山是金陵王,先時漕幫地盤收縮,連金陵城都保不住,倒並非漕幫就怕了那人,只是金陵王不願與那人為敵罷了。如今漕幫想重新收攏金陵城,自然要先得到金陵王首肯的。”
張彪心下微涼,擰眉道,“若是金陵王都首肯了,咱再怎麼爭,難道還爭得過王爺?”
彭離並不似張彪這般憂慮,他淡淡道,“盜亦有盜,漕幫幹這行,江湖上的名聲還是要的。只要不給漕幫機會,父親與姐夫畢竟有翁婿的名分,何況明年秋闈,後年春闈,姐夫挺過這兩年,待我金榜題名,父親會給我這個面子。我不會讓自己姐姐剛出嫁就成寡婦。”
彭離這話雖不中聽,卻是大實話。張彪生平頭一遭感受到娶了彭氏所帶來的巨大收益,張彪並不介意彭離把話說的這般直白,反是起身對彭離行一禮,沉聲道,“阿弟待我一片赤誠,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姐夫是個粗人,不比你們讀書人細緻。如今生死關頭,阿弟怎麼說,我怎麼做,都聽阿弟指點吩咐!”
彭離給張彪的建議是,立刻與趙黑皮重修於好,就是遇襲那件事,隨便弄個名頭圓過去就算了。
此時張彪完全沒有黑吃黑與趙黑皮決一死戰稱霸金陵城的野心了,彭離這樣說,他一口應下,又找了司徒三來商量著怎麼跟趙黑皮保持相對和平的關係。
三人正在商議,就聽書房小子在門外回稟,“老爺,太太派人來傳話,說是幫里陳長老來了,有要事與老爺商議。”
這位陳長老年紀不過五十幾,家裡也是世代在漕幫乾的,漕幫的老人兒,彭爺的心腹,先時就是陳長老出面引薦了張彪去拜會傅同知。
一聽陳長老到了,三人都有些憂慮,好在三人都是胸有城府之人,故此都還算鎮定從容。張彪與司徒三、彭離交換了個眼神,聲音中帶了幾分熱絡,道,“趕緊請陳長老進來,莫要在院子外等著,怠慢了長老。”
張彪規矩大,他但凡在機要密事,從來都是叫小廝們守住院門,如此院中一個人都不留。這時小廝上前回稟,若無張彪允准,饒是陳長老也進不得張彪書房近處。
身為漕幫長老,陳長老其實是有些瞧不起張彪這等莽人的,雖然漕幫也不過是江湖幫派。
但,漕幫畢竟是江湖數一數二的大幫派,故此,哪怕陳長老與張彪是同道中人,他在內心深處依舊對張彪有些隱隱的蔑視。
陳長老年過天命,將這種蔑視藏的很好。見張彪大開書房之門上前相迎,陳老長笑,“阿彪,你規矩愈發大了。”之前他來的時候張彪都在家,無不是張彪親自相迎,將他迎至書房。今回來,倒是頭一遭被擋在張彪書房外。
張彪只作聽不出陳長老話中之話,哈哈一笑,“長老莫笑話咱,咱聽說那些官老爺們都這樣排場,這不是前幾天托長老的福見了傅同知的金面,唉喲,這一見面可是了不得,咱也思量著書香一下。”與陳長老打趣幾句,張彪方看向陳長老身畔的中年男人,此人生的國字臉,蠶眉鷹目,短須,身量高挺,氣息凜凜。張彪活了這幾十年,也算有些見識,當下便知此人不是陳長老的隨從。張彪引陳長老與這男人進了書房,笑問,“這位兄弟瞧著眼生,又是這般英雄氣魄,不知高姓大名?”
只此一句,穆秋亭便知張彪這幫派頭領不是做的假。
穆秋亭將手一拱,“在下穆秋亭,見過張兄弟。”
穆秋亭的回答也很有意思,他稱張彪為張兄弟,而不是張老大、張大哥,這說明穆秋亭是將自己與張彪放在同等位子上的。
初初見面,自我介紹就有這等自信氣概,說明穆秋亭的身份起碼不比張彪低。
聽話聽音,張彪連忙請陳長老與穆秋亭坐,陳長老微微欠身,請穆秋亭坐於他上首之位。這樣一來,張彪心下更添疑惑,不過,他並沒有多問,反是與穆秋亭介紹了司徒三和彭離。
彭離顯然是認得穆秋亭,對張彪道,“先時山東諸好漢受到朝廷圍繅,姐夫為穆大頭領隕身之事幾日黯然,穆先生是穆大頭領的親弟弟。”
張彪一聽心下大驚,連忙起身,再次抱拳拱手一禮,“原來是穆二哥,小弟有眼不識泰山,見過穆二哥。”
穆秋亭忙扶起張彪,溫聲道,“不過江湖微名,原來張兄弟也認識我大哥。”他畢竟是朝廷逃犯,張彪並未因他逃犯身份而有顧慮微辭,穆秋亭對張彪不禁心生好感。
張彪嘆道,“山東穆大頭領威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窩居金陵城,雖未曾拜會穆大頭領,這心裡一直景仰他除貪官、濟百姓,是條好漢!誰知這殺千刀的狗朝廷,竟把穆大頭領給害了!”說著,張彪虎目含淚,真像那麼回事。
張彪這般作態,十之八九是裝的,倒是穆秋亭面生悲涼,顯然是傷心兄長之死。
一時室內陷入哀寂,無人作聲。
還是陳長老嘆口氣,打破這靜寂,道,“穆大頭領枉死,天下誰人不為之嘆懷。幸而穆兄弟福大命大,有穆兄弟在,日後東山再起,為穆大頭領報仇血恨就是!”
穆秋亭堂堂男人,遂收了悲色,不再作小兒女之態,道,“我流落金陵,多虧彭爺收留,不然怕早已葬送了性命。”
陳長老笑,“是穆兄弟福大命大,天意叫穆兄弟留得青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