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頁
於是,兩場戰事下來,雙方暫時和解。
當然,這些個事情,朝廷是半點兒都不曉得了。
林靖正一面吃著木瓜,一面算著與這些土人做生意的收益,就見侍從回稟,說是何先生到了。
林靖立刻放下手裡的木瓜,整衣起身,請何先生進來。林靖原以為只是章總督那裡的形勢不大好,結果,見何先生腰間系一條白帶子,林靖的臉色刷就變了。他幾乎不能置信,連聲道,“這怎麼可能?”他們離開江南,不過三月。
何先生的臉色,比腰間的白帶子也好不了多少,憔悴至極。林靖快步上前扶住何先生,傷感中又帶了些悲憤,“先生先坐。”
何先生到底是已經章總督喪事,又自北到南這些日子,心境上倒較林靖更為平穩,只是,見到林靖,難免心下又是一酸,見林靖已猜到章總督之事,何先生道,“大人說,他不能與穆姑娘走,也不想與朝廷這些小人辯白清白,辜負了你的一片心。”
林靖遞過一盞茶,輕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還得先生與我說一說。”
何先生茶水未曾沾唇,只是接過,便放在了一畔,談及此事,難免落淚,“大人剛到直隸,浙江總督、閩地總督便參奏大人於任上有侵占民財之事,朝中令大人上折自辯,大人委實不堪其辱。”
這話,在情理上沒有半點問題。但是,林靖這種在官場中的浸淫老手自然明白問題所在。果然,林靖一聽這話,登時大怒,“欺人太甚!”
“總督大人剛從江南離開,他們便敢這樣直接參奏,朝廷竟無半點回護,還令大人自辯!”林靖怒道,“大人就當把當年江南的帳本子摔到朝廷臉上去!那麼些軍費開支,朝廷給了多少!既是軍費自酬,現下又就侵占民財,難不成,朝廷不給,那些個軍費能從天上掉下來!”
何先生低聲道,“終是朝廷全無回護之心,方令大人寒心。”
林靖起身踱了兩圈,道,“大人就是太重名聲。管他什麼名聲,先活下來,方有來日啊。”
何先生一嘆,心下未嘗不作此想。只是,何先生道,“大人功高,不論陛下還是朝廷都頗多忌憚,若是別個事,大人能忍,事關大人名聲,焉何忍得?”
章總督死都死了,如今再說什麼,都已無用。林靖道,“我就是覺著,太可惜了。”又問過章總督身後事,知道章家人都回了魯地。林靖道,“也好。只是二郎四郎這裡,不知大人是個什麼安排?”
何先生將一個紅木匣子遞給林靖,林靖打開來,見最上面的是章總督的一封信,信寫得不長,林靖便取出看了。
信中開頭的稱呼是:
林小友,李小友:
這幾年能與二位小友共事,乃我之幸事。今日我之抉擇,在二位小友看來,或者懦弱,或者惋惜。宦海沉浮多年,我已無昔日凌雲之志,江南之戰,乃平生傲事。我之身後,章家當得平安。二郎四郎,切不必回鄉,惟願他們追隨二位小友身畔,為這亂世,盡一份心力。
有些東西,二位小友當有用處,已托何先生代呈。
願二位得展凌雲志,不負八尺軀。
落款一個章字。
信雖不長,卻極見情義。林靖看後,不由落下淚來。
林靖與何先生說著話,徒小三便回來了,聞知章大人之事,徒小三亦難免氣憤,怒道,“這混帳朝廷也太過不公!”當下令手下兵馬人人披白,換了素服。
何先生嘴上不說,心下卻是覺著,這二人果然是有情義之人,也不枉彼此交往這一場了。
何先生過來,主要還是送總督大人託付的東西。
林靖徒小三晚上看過,見一部分是當年林靖親自送到杭城的當年弄死段欽差後得的書信,還有就是一百多萬兩的銀票,據何先生說,一部分是當年林靖送到杭城去的,另一部分,則是當初浙閩庫銀,朝廷將章總督調到直隸,章總督這樣的封疆大吏,自然也要做一番安排。如今都令何先生給林徒二人送來,此亦可見章總督為人之心胸,這些銀子,並沒有給家裡以作家用,而是給了徒小三林靖,這是知道他們以後定有許多要用銀子的地方。同時,亦有一些這些年與孔國公的書信往來,以及江南官場中官員的一些書信,都在這匣子裡了。
徒小三沉聲道,“總督大人這樣的人品,竟不得善終!”
林靖道,“國之將亡啊,國之將亡。”
林靖沒有再說章總督之事,他對徒小三道,“咱們要動一動了。”
待得第三日,何先生便想離去了。林靖道,“先生倘無他事,不妨在兩廣多留一段時日。我不會讓章總督白死的。”
林靖於兩廣消息不大靈通,但,朝廷接到北靖關失守的消息時,關外亂匪已是登船往魯地而來,至於亂匪何等形容,反正說什麼的都有,說有關外匪類,還有亂匪所持長刀,較朝廷制式軍刀更長,更鋒利,且多有雙手持刀之人,望其不似漢人,倒更似倭人。
何況,這些亂匪,既有關外來的,又有乘船的,那麼亂匪是何身份,可想而知。
倭匪!
竟然是倭匪!
整個朝廷都震動了。
這個時候,北靖關失守,當調哪裡的軍隊平叛倭亂。
江南徐紀二位將軍麾下的兵,朝廷不能調,這一回倭匪是自關外海域而來,倘下回江南倭患再生呢。故,在兩廣平叛的江南軍簡直成了唯一選擇。
於是,徒小三這裡沒多久就接到朝廷聖旨,令徒小三率兵往關外平倭匪之亂。
徒小三接旨後立刻整兵,林靖也私下與土人頭領商議了一回以後的合作事宜。待到江南,難免與江南同僚們見了一回,大家說起章總督之事,皆是面露悲色。卓將軍仰頭一盞烈酒灌下,道,“說來,咱們這些大老爺們兒,都不及穆姑娘快意恩仇!那孟劉兩個王八羔子到了金陵,叫穆姑娘知曉,穆姑娘一人一頓嘴巴,好不痛快!”
徐將軍也說,“穆姑娘雖為女子,行事不遜我等男兒!”
紀將軍亦道,“奇女子也。”
林靖道,“大家認識一場,雖則章大人一去,我等更應相互扶持,不然,咱們這些人,就要給人欺負死了。”
卓將軍道,“這話自然是。”
徒小三道,“今我們要往北面兒去,這一去,不知何時回來。我與阿青最不放心的,就是諸位兄弟了。今在此暢飲,接理,不當說晦氣話,只是,以後兄弟們倘有什麼難處,只管打發人去關外,我們那裡,縱是窮苦些,總有咱們兄弟的立足之地。”
紀將軍上了年紀,一向穩重老成,他道,“大將軍有這份兒心,我們定不能忘。北靖關那裡,我聽說冷的很,咱們這裡的兵,都是江南兵。說真是,往兩廣去無妨,這要北上,大將軍還需多做些準備,那北面兒的冷,就不是尋常人受得的。”
“我曉得,已令軍需官採買棉衣。”徒小三不能在江南多留,大家飲了一日酒,第二日就此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