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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先生臉色更添慎重,“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此事還需慢慢斟酌方好。”這些江南豪族,關係複雜,便是以章總督之權勢,一時之間,怕也是不能輕動的。
“是啊,是要慢慢斟酌。”章總督臉色頗有些莫測,對於一個封疆大吏,他是絕不會任這些地頭蛇玩弄於掌中的。想到這信中的許多人,竟還是一面給官府捐銀子抗倭,一面又與倭匪互通有無,章總督當真要冷笑了。
章總督問何先生,“這些銀票,可用?”因為每張銀票都有自己的密押,眼下這半匣子銀票,當真有些燙手。
何先生道,“大人放心,李青做事,一向細緻。況,這是淮揚霍家銀號開出的銀票,聽聞,霍家一向與李青有些來往,他家還有扈從在林大將軍的軍中訓練。”
章總督道,“看來,他們不是尋常的交情。”直接命何先生把這些銀票收了起來。
半個月後,被章何二人認為與林靖非尋常交情的霍東家,正滿頭冷汗的站在林靖跟前。三九寒天,林靖坐在暖爐前撥著炭火,也不覺著如何暖和,而霍東家,卻是冷汗濕透三層錦,他戰戰兢兢,面色慘白的盯著跟前棗木桌上的一封信。
那封信,霍東家只要看一眼便不禁更多出一層恐懼。
無他,那便是,霍東家寫給段欽差的密信。
可這封信,是如何落到林靖手裡的。
一想到淹死在大運河冰冷河水裡的段欽差,霍東家便不寒而粟。
第252章
林靖一直撥弄著火爐里的銀霜炭,他有些漫不經心,一時放下火鉗,伸出雙手到火爐上方烤火。林靖那雙手,饒是多年風波,依舊細緻白皙,骨節分明又帶著一絲虛弱的無力。可霍東家知道,那一夜,倭匪圍城的那一夜,就是這雙手,手握戰刀,一刀便斬斷了一個婦人的脖頸。那個婦人,並非倭匪細作,只是倭匪細作的家中人。
而那幾個細作具體是何下場,霍東家並沒有眼見,不過,聽聞被林靖給活剝了皮。
是真的,活剝,了皮。
那麼,林靖會如何對付他呢?
霍東家額間冷汗涔涔而落,甚至,洇濕鬢角,划過下頜,滴嗒滴嗒的落在了眼前的青磚地上。在此時,霍東家甚至覺著,室內的空氣如此的黏稠,似是要塞住他的嗓子,他的喉管,縛住他的呼吸,同時,那巨大的不安仿佛一隻無形之手,緩慢而不可抗拒的握住他急促跳動的心臟!
林靖會如何對付他?
三品欽差說死便死,城中細作闔家處決!
林靖會如何對付他?
霍東家四十幾年的人生,沒有哪一刻似如今的驚懼、棲惶。他以往也是江淮地界有頭有臉的人,此刻卻孱弱的仿佛一頭待宰的羔羊,是生,是死,如何生,如何死,也只是在林靖的一念之間罷了。
良久,久到霍東家有一種恍惚,似是對周遭有一種麻痹的失憶與遲鈍。但,林靖那一聲輕嘆,仿佛是他世界中的九天神雷,霍東家想說什麼,想辯什麼,卻是未得及說,未得及辯,只張了張嘴,便聽咕咚一聲,霍東家直戳戳的倒了下去。
林靖初以為自己把霍東家給嚇死了呢,好在,霍東家到底是經過大風浪之人,他只是給林靖嚇暈了而已。林靖一杯殘茶潑他臉上,霍東家嗆咳了一聲,便醒了,連忙自地上爬了起來。林靖嘆道,“我若想殺你,早便殺了,你怕什麼?”
霍東家不好說,怕只怕生不如死。當然,他也很怕林靖活剝他的皮。
林靖問,“你肯定沒有見過倭匪是如何殺我朝百姓的吧?男人但有抵禦,一旦他們攻入一城、一縣、一鎮,哪怕是一村,男女老少,悉數殺死。有時,男人是剖開胸腔,人不能立死,便要在地上掙扎痛苦良久,方能斷氣。婦人姦殺,孩子拋到空中活活摔死。我一直都不大了解,那些個私通倭匪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若是些小商賈,或是些地痞、流氓,我能理解,他們需要私通倭匪的那星點兒好處。可是,如你,我就有些不明白了,你們霍家,還差錢嗎?還是對於家族地位有所不滿?”
霍東家抹一把臉上的水,他眼圈兒也有些微紅,良久方道,“我知道,我要說我沒做過里通倭匪之事,怕你會認為我是在狡辯。阿青,你知道一個家族,最重的是什麼?並不是讓家族更上一層樓,而是,如何維持家族的地位。我初時接掌家事,得知家裡竟在與倭匪做買賣時,你知道嗎?我驚的一個月無法安枕。可是,我怎麼退,我一旦退,霍家就會被其他那些家族攻詰,他們便會視霍家為叛徒。他們,必會利用一切手段,攆死我們霍家!何況,賺慣了這筆銀子,一百兩不心動,一千兩也不心動,一萬兩、十萬兩、百萬兩呢?縱是我能無視這筆利益,底下的親族、掌柜、夥計,霍家千千萬萬的人,都指望著這些紅利。還有,你以為這些銀子都能到霍家手裡?霍家,不過是替那些個大人撈錢的那隻手,我們能留下一些,但,大頭,不在我們這裡。阿青,我知道你最恨那些與倭匪互通有無之人,我,我也不求你開恩,只求你看在咱們以往舊識的面子上,就是動手,也給我個爽快的。”
霍東家兩腮的肥肉微微抖動,雖則心知林靖大約會留他一命,但,說出這句話時,他的眼圈兒還是微微紅了。
林靖有些悵然,“你們霍家,縱橫兩湖淮揚,原來,只是人家的一隻手啊。”繼而,林靖又說了一句,“你這,也活得忒窩囊了吧。”
林靖道,“你既是別人的一隻手,做誰的手都是做,不如,來做我的手,如何?”
霍東家有些懵,“這,這要怎麼做?”
林靖道,“總之,不是這種生死懸於他人手的做法。”
林靖自然把霍東家問了個底掉,連帶著江南這些地頭蛇的底細,也都摸了摸底。基本上,都不必林靖再如何的收服於他,霍東家都覺著,他把這些個機密都告知林靖,以後也唯有跟著林靖方得活路了。
最後,林靖對霍東家道,“以往如何,以後還是如何。你既是人家的手,就繼續做人家的手便是。對了,多招募些人手過來,你們霍家,不至於就這幾百青壯吧?”
霍東家問,“家裡護衛,總也有幾千人,只是,比較分散,多是在鋪子裡或是家裡做些護衛工作。”
林靖淡淡道,“今天,你要記住的第一件事便是,這以後的世道,兵者為王。所以,你多招募些人手,過來一併訓練。你也不必太把京城的那位大人放在心裡,謝家自當年金陵王謀反一事,再經此番江南倭匪,他家在江南的損失,傷筋動骨,早不比從來。至於以後,謝家雖是以武功起家的豪門,可他家近支子弟,早便棄武從文。此乃大謬,這天下,以後也不會是他謝家的天下。”
聽話聽音,霍東家一聽林靖這話,一則覺著林靖這口氣委實大的嚇死人,二則心下也隱隱覺著,雖則是叫林靖抓住把柄,不得不依附林靖。可若真如林靖所言,謝家這棵大樹倘不是很穩當,若能另為家族尋個靠山,亦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