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頁
“這也只三哥你這般想。”林靖微微一笑,“也不能這樣說,朝中怕是不少大員這般想,只是,他們縱高高在上,也無力醫朝廷多年沉疴啊。”
徒小三道,“若咱們只用百兩鑄刀,朝廷那裡便能翻作五百兩,這事就沒人管麼?你也說朝中仍有不少有為大員,不說別人,”徒小三頓一頓,道,“就是你大哥,我雖未與林公爺打過交道,可觀阿靖你行事,又聽說林公爺不少事跡,想來他便不是無能之人。”
林靖嘆道,“三哥,這並非一人之事。”
林靖道,“三哥,我這樣說吧,譬如咱們麾下之人,現下月銀五百錢,咱們手頭緊,便要減月銀到三百錢,你說,底下將士能否願意?”
林靖說話,向來極明白的,這一比喻,徒小三登時心下通明了,徒小三道,“若是咱們自己人,如小四、小牛子、阿騰、阿念他們,自然是沒二話的,可底下的士卒,有許多要用這月銀養家,怕是有人不樂意。”
“其實是一樣的道理。”林靖淡淡道,“朝廷那些當官的,何嘗將每月幾十兩的薪俸放在眼裡。別個不說,每年六部九卿的那些個冰敬炭敬,這些銀子是從哪兒來的?別說什麼底下人孝敬,說白了,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是自朝廷而來的。冰敬炭敬還是小事,可你知道嗎?自來當差,便沒人指著薪俸養家,像鍛造兵械之事,一道道的手續,要經多少人的手,如今的朝廷里,就是一個看守庫房的小吏,每月都有路子刮來油水。他們刮的這些個油水,他們以為是占哪裡的便宜,說到底,都是占的朝廷的便宜。所以,但凡有為之君,在位期間,必然會清吏治。吏治的根本,不僅僅是治朝中大員,還有這些位在關要的一層層看不見的手。因為,再如何的盛世朝廷,也禁不住下頭人這般層層扒皮。”
徒小三見林靖一幅感慨模樣,心下也不禁有幾分感觸,道,“陛下做事雖有幾分不地道,可我總覺著,他不是有一腔想為盛世明君志向的。”
“有志向有什麼用,我當初還想做一代名臣哪。”林靖對陳柒寶是自始至終的不喜歡,與徒小三道,“陳柒寶這人,嘴上是一幅仁義道德,朝中那些個之乎者也的清流們,對他印象好的不得了。這有什麼用啊,清流可以為一地之長,做個縣令,做個知府,做個御史的,都成,可他們,做不了大事。”
要說林靖與尋常官員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此了,他出身權貴之家,雖也讀過聖賢之書,但對於權力,林靖有著更清醒的認識,林靖道,“這些道理,陳柒寶不見得不明白。你看,他要抗倭,便有涉軍權之意。若抗倭之戰能勝,陳柒寶在朝中必然威望大增。若有朝一日,他大權在握,未嘗不會清吏治。屆時,三哥你將何如?”自從徒小三張羅著獻刀方,林靖就想給他潑瓢冷水了。
林靖此問,問的徒小三有些答不上來,徒小三知道林靖對自己是有極大期望的,可如林靖所說,倘陳柒寶當真是個盛世明君的材料,徒小三還當真不是那等做夢想當皇帝的人,徒小三道,“若是那般,咱們便回關外,雖則關外氣侯寒苦些,咱們在一處,也是不怕的。”
林靖一笑,“放心吧,陳柒寶雖則計劃的好,可他這事,難成。先說眼下,江南幾經戰亂,早已不是先時的膏腴之地,朝廷的稅賦,這幾年定是一年不如一年,陳柒寶這個時候非要抗倭,在朝必然遭受了極大的壓力。可這事既然開始做了,後期銀錢上的投入,就不會是個小數目。銀錢上,他就得愁一愁。再說陳柒寶這個人吧,我總覺著,這人沒有明君之相。”
徒小三不由一樂。
林靖瞥他,“你笑什麼,我承認我是不大喜歡這個人,可我這話,絕對是出自公心。”
“我不是笑這個,阿靖你待人至誠。不過,你們讀書人說話就是高級,什麼叫明君之相,這明不明的,難不成從面相上真能看出來?”徒小三問道。
這話,徒小三早就想問了,林靖不是頭一遭說陳柒寶沒有明君之相,只是,以往怕問了顯著自己沒學問。如今他與林靖這關係,雖然林靖在某些事情上有些遲鈍,可林靖處處為自己考慮,看他比看一國之君的陳柒寶都好,徒小三也就沒什麼不能問的了。他沒學問有什麼關係,阿靖兄弟有學問就成啊。
果然,徒小三這話一問,林靖就免費送他一個大白眼,說他,“真是笨死了,你還相信相面之術啊。”
“那啥,史書上不就說,漢高祖劉邦,就是一眼被他老丈人相中,說劉邦面相不凡,方許之愛女的嘛。”徒小三其實還真有些信相術啥的。
林靖道,“史書上那麼一寫,你那麼一看就完了,誰曉得當時是怎麼回事啊,你還當真啊。”
徒小三把話題引回來,“成成,那你說說陛下,這沒明君之相怎麼說?”
林靖道,“明不明君,看這個人做事就能知道。你要知道,明君在朝,必有賢臣。像你說的,我大哥那樣的,雖也算不錯的大臣,但還不能算是賢臣。”
“林公爺都不算?”
“不算。”林靖搖搖頭,嘆道,“雖則我大哥立身持正,為官亦是盡職盡責,卻也算不得賢臣。你剛剛說漢高祖劉邦,我們就來說一說漢高祖,你說漢高祖這個人,在老家做了幾十年的亭長,出身也是平平,要說他有什麼本領,他自己都說打仗不若韓信,計謀不若張良,管後勤不如蕭何,但,蓋世英雄如項羽,都敗給了劉邦。我姑媽也曾說過,看是否是明君,只看一件事就曉得,是否有才華橫溢的能臣願為之嘔心瀝血,身死榮辱拋之在外,便可知了。君與臣,不是只講究權勢富貴的,權勢富貴之外,當君臣同心,有著共同的志向。你說如張良、蕭何之人,當年隨劉邦出生入死,難道只為日後榮華富貴?可要知道,劉邦當年被項羽趕到漢中,何其窘迫,身邊人雖有背棄,但並不包括蕭何這樣的能臣。若只為富貴,焉能至此?姑媽便說,昏饋之君,求樂,求的是自身的享樂歡快。平庸之君,求名,求的是明君之名;聖明之君,求心,求的是賢臣效死之心。陳柒寶手段不算沒有,可他身上沒有那種吸引當世人傑的東西。他這個人,過於注重名聲,我不是說注重名聲不好,但過於求名,未免有虛偽造作之嫌。看他前番幾次處事,虛偽造作之外,更添一層涼薄。我自己與他的事,不過小節,可當年,關外軍之事,縱關外軍盡皆葬送,再無音信,他對高凡那是什麼處置?他或者覺著,關外軍反正沒了,高凡與他身後勢力則是可用之人。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他卻不知,這世間,除了利害二字外,尚有公道所在。那句老話,公道自在人心哪,他覺著自己聰明的不得了,可軍中將領是如何看他的呢?關大將軍可是連賞賜都婉拒便回了邊州。所以我說,這人難成大器,就因他辦的這事兒,當真小家子氣。當初,咱們可是為他南下平叛,結果,連個死後的公道都沒有。這事,豈能不令人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