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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這林母和賈母兩人並肩往外走,賈政稍一猶豫就覺得這也沒他什麼事,又想起兄長的吩咐,倒也沒打算去充作孝子,這還是帶著兒子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先讓賈珠去換了衣服,待自己也換好了才到了王氏那院子裡。
在伺候王氏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周瑞家的和原本就伺候她的幾個丫鬟,也都是她的陪房。這賈政一進來,那幾個人都哆哆嗦嗦的,簡直是不敢看他,不過賈政的目光也沒在她幾個身上打轉,而是大步上前就走到了王氏的床前,往她身上看了一眼。
這王氏如今已是和活死人也沒什麼區別,看上去臉色蒼白,雙眸無神,氣息微弱,如今吃的東西都是那種最最容易克化的,且還有些消化不了,後來還是賈政當初在賈赦沒下江南的時候在他跟前求了一些藥丸,這才算是讓王氏撐到了現在。
一想想王氏現在白白受的罪都是因自己那點私心而起,這賈政心裡就有些愧對,瞧著王氏身上還算乾淨,就讓人備水,打算親眼看著她們給王氏擦洗。
到底是夫妻,應該也不用避諱,便是要讓兒子來侍疾,也不能嚇著他吧?
這王氏自從生了病之後也的確沒有洗過澡,嚴格來說,是打她生產完了血崩之後就沒有洗過澡,如果不是這幾個人覺得天氣熱擦洗的也勤快,眼下這屋子裡的味道估計就是薰香也都遮不住的了。
周瑞家的幾個之前已經被嚇得半死,這兩日見王氏徹底沒了什麼奇奇怪怪的症狀才能撿回來一點魂兒,如今賈政吩咐什麼她幾個就做什麼,沒一個人敢推三阻四,手腳不利落。
這幾個人也早瞧出來了,她們太太這是遭了報應了,指不定她們將來也要被如何帶累呢!將來哪怕是被發賣出去估計都已經是最好的下場,最怕的便是這王氏死了之後,她們也要被牽連,或者也要遭了報應……
其實這些人裡面原本還應該有倆丫頭的,只已經被嚇得半死,徹底病倒了,更是不敢往這屋子裡呆著。
這賈政親眼盯著她們給王氏擦洗,其中周瑞家的哪怕想說這王氏生產完了還不足一個月,這話也給咽下去了。
現在就她家太太這樣子,隨時都能沒了那口氣,指不定這就是最後洗漱一次呢,還有什麼可說的?
等給王氏洗好之後,又讓她們給王氏好好用熏籠給烘乾了頭髮,接著又給換了新衣,那些被褥全部拿出去燒了也一併都換了新的,就連床上的帳子都一併給拆了。
賈珠已經在外面等著他父親命令他進去,不過這等了又等,只見人來來出出,他還以為這母親已經……了呢,差點想進來,虧得被安撫了下來。
安撫他的也正是那頭髮都白了一半兒的周瑞家的,不過也是有氣無力地,賈珠知母親還好後便繼續站著。
等站了一會兒之後,那房子裡連擺設都換了一遍,賈政才讓他進去,此時政老爺的手上已經拿了一本功德經。
待看到賈珠,他便道:“我剛剛已經拿了兩千兩銀子讓人施粥去了。”
托他兄長大人的福,這整個京城如今便是乞丐只要是在冊的,都能去濟世堂看病,便是連施藥都找不到地方。便是施粥也要往外走,最好是到河北那邊去,要知道如今這京城裡可是人人向善,不管這做好事兒的是存的什麼心,幹得都是事實,便是以往有屯糧炒高價的如今也是沒人敢做。
這兩千兩其實就是政老爺今年的冰敬,他留著呢,如今都用在了王氏身上。
賈珠感激地又對父親拜了一拜,不過再起身後一看就覺得居然找不到自己站腳的地方——
他一眼看去,只覺王氏這屋子已經煥然一新,便是他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了王氏的床前,一看王氏就心中一驚,已氣息微弱至此……
他倒是沒忍住那眼眶中的淚,滾滾而落。
賈政在一邊看得於心不忍,倒是覺得都是自己那次央求兄長的錯,否則王氏走的快一點,少受點苦,指不定兒子心裡也能輕省一些呢。
倒是只顧著了寶玉,卻沒有想珠兒和元春。
他等賈珠哭了好一會兒,眼看著他還要繼續哭下去,唯恐他悲痛太過,這才道:“去接了元春過來吧。”
賈珠點了點頭,倒是親自去接妹妹。
那賈母正在賈敏的院子裡陪著林母,倒不在榮慶堂,賈元春聽聞了這些後本是面無表情的抄著經書,仿若聽而不聞,待聽人掀了帘子稟告說賈珠來了,她才渾身一震,繼而趕緊看向門口,入眼的不是賈珠還能是誰?
她一看到賈珠雙眼哭紅的模樣慌張地起身,還沒邁開兩步就已經軟了腿,低聲道:“兄長——”
“無事,母親無事!你們都下去!”素來對待下人還算寬和的賈珠立刻讓伺候妹妹的奶娘嬤嬤全部離開。
原本這些奶娘嬤嬤聽了賈母的吩咐本不想走,可一看到賈珠那雙通紅的眼睛,看地她們心中個個唬了一跳,生怕這珠哥兒會生吃了她們。
罷罷罷,這個時候還是行個方便吧,畢竟被記恨上可又如何是好?
只剩下他們兄妹兩人之後,賈珠才低頭對妹妹耳語了一番,都是賈赦之前跟他所說的那些。元春聽完了,淚如雨下地哽咽問:“伯、伯父真的這樣說的?”
賈珠一邊用帕子給她擦著眼淚一邊點著頭:“是這樣說的。”
元春狠狠地點了點頭,接著就埋在他胸前痛哭了起來。
她一個女兒家在王氏那般之後所承受的壓力可是比兄長賈珠大的多,那賈珠畢竟是男兒,再如何將來也是要承繼家業的,這二房頂門立戶的定是他。可元春是女兒家,這女兒家最重名聲,這要不去看母親便是心狠到母親都不認了。這若是去看,將來指不定要被人說母親如此,只怕她也是個歹毒心腸……
而賈母那兒在她求了過去後更是乾脆,並不許她去見王氏,哪怕是這個院子都不想讓她出。
嫡親的弟弟寶玉她也沒見過兩次就被抱到了賈敏那兒,她雖知道姑媽也是一片好心,可這心中仍舊牽掛不下……
賈珠給她擦了淚後哄著她道:“不許哭了,大伯可是說了你可是咱二房最有造化的,母親的事牽連不到你,反而這還是沾了你的光呢。”
元春不解地抬著哭腫的眼睛看他:“兄長莫要哄我,怎麼可能是占了我的光?”
“大伯是這樣說的,我難道還能讓伯父給說個明白?不過他素來不會哄騙我們,你且信著,若是將來有人說你不好,我要麼打上門去,要麼就要請伯父出面,且看誰敢說你。”
元春聞言倒是詫異的看著他,倒不是因為害羞,而是驚訝於兄長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賈珠卻是不知妹妹的想法,只摸著她的頭髮道:“走吧,換身衣服和我去母親床前去念經,這是伯父許了的,老太太定不會不准。”
元春此時也有些顧不得自己的祖母了,狠狠地點了點頭,就讓兄長出去,自己快速地找了身衣服換了,就和兄長到了西院。
待看到賈政也在後元春還吃了一驚,匆忙給賈政見禮,賈政看女兒便是印象中從不深刻,可現在瘦瘦小小的,倒也心疼了起來:“起來吧,莫要多禮。你伯父的話你兄長也應該跟你說了,你莫要擔憂太過,且盡一盡孝心即可。”
元春連連點頭,原本止住了淚的眼睛又充滿了霧氣。
賈政見狀心裡嘆息了一聲,只盼著這王氏也能知道這倆孩子的孝順,也算是她沒白白生養了他們一場。至於自己,在她去後定會好好照顧他們。
那趙姨娘之前被教訓了一通,不過好在是她懷有身孕,這日府里動靜頗多,尤其是賈政和賈珠這老爺和哥兒一起走了又一起回來,而且光看著帶回來的林母,這誰都知道這兩人是去了哪裡。
肯定是去見了大老爺!
能去匆匆忙忙見賈赦的還能有什麼事兒?原本這趙姨娘還心中擔憂著,畢竟萬一這老爺被珠哥兒給弄地軟了心,去央求大老爺可要如何是好?
等人回來的時候聽說王氏房裡那些動靜的時候又歡喜上了——這是要死了?
竟也沒有。
她不禁惆悵地躺在床上,也不敢再問賈母放她身邊的那個嬤嬤。便是她並不十分精明如今也算是敲出來這嬤嬤的心思了,這就是等著自己傻乎乎地往她手裡投呢。
這自己不做什麼乾乾淨淨地等著王氏咽氣也就罷了,要是有什麼心思跟她說了,將來指不定就是她拿捏自己的把柄,畢竟這府里可是有個大老爺!
她閉著眸眼,擎等著隔壁的動靜。
反正她原本當太太的春秋大夢,已經徹底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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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母第一次抱著小孫子的時候都要哭出來了,那表情,以至於天上的神仙都跟著動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