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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這才迴轉臉色,「楊哥也是這樣說,可惜那時走脫了他。如今既然找著了人,少不得要去審問一番,看看究竟是什麼人在背後弄鬼。」他說著又對柳湘蓮道,「柳兄若不介意,可否同我一起去問話?我想那吳新既然有這樣的能耐,恐怕也不會輕易開口。柳兄江湖經驗豐富,恐怕還要勞動你了。」
「這也不算什麼。」柳湘蓮道,「一起去便是。有幫得上忙的,我自然不會推辭。」
薛蟠沒有想錯,吳新雖然被抓住了,但是既然背後的人能夠指使他做出那麼多事,他自然不會輕易供出來,咬死了是自己見錢眼開,還一個勁兒的對著薛蟠求饒,說什麼在薛家做了十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薛蟠聞言冷笑,「你若是真心為我薛家做事,即便出了什麼差錯,那才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你捲款潛逃,是為不忠;又私接買賣,讓我薛家承受大難,陷主家於不義,如此不忠不義之人,也有臉說這話?倘或我今日竟饒了你,讓其他人知道了消息,不是寒了用心做事的人的心,就是讓那些有二心的人也學著你的行徑。吳掌柜,你欺我年輕也就罷了,難不成真當我是傻子?」
吳新聞言不有有些驚懼。在他的印象之中,薛蟠一直是個沒什麼能力的小孩子,雖然是主人家,但是憊懶貪玩,對鋪子裡的事情又一竅不通,好糊弄得很。然而如今不過大半年時間未見,怎麼竟像是變了個人?
這也讓吳新原本那點僥倖心理徹底崩潰,之後柳湘蓮再使出手段,自然由不得他不招供。
聽到吳新嘴裡吐出來的那個名字,薛蟠的臉色徹底陰沉了下來。
接下來他要處理家事,柳湘蓮便提出告辭,說是他留在這裡不妥。但薛蟠苦苦挽留,又說自己於這種事上沒什麼經驗,還是需要有人壓場,柳湘蓮經驗豐富,正要求他幫忙。苦留半日,柳湘蓮只好答應了。
被吳新供出來的那人名叫薛進,是薛蟠的一位族叔。薛家商戶起家,族人自然多有從事這一行的。其中除了主家之外,最出色的就是這位族叔。薛蟠年紀輕,對這位族叔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年輕時似乎並不受家族重視,主動離開金陵,到西北去開拓生意。
——薛家的根基在江南,即使身為皇商,主支卻也世居於此,並未如賈家一般搬入京中,只留族人看守祖地。這正是因為薛家生意都在江南一帶,就是京城也是後來才慢慢將店開過去。
至於西北,在江南人的眼中,那是苦寒之地,恐怕尋常百姓連溫飽尚且不能滿足,江南精美的瓷器絲綢等貴重物品運到那邊,自然很難找到銷路。所以一開始自然沒人看好薛進。然而他離家十年,回來之後不但有了嬌妻幼子,而且還帶回來了一條完整的商道!
由西北繼續往西,那是古絲綢之路,一路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國家,物產豐富,人情特異,共同點是他們都心慕□□上國,中原的東西,就算再普通,到了那邊價錢也能翻上幾倍!
雖然路途遙遠,又要耗費時間又要耗費糧食物資,但獲利更豐。
然而這一路上不光是道路錯綜複雜,種種關係若是不能理清的話,說不準貨物賣不出去,自己還要跟著出事。所以薛進將商路帶回之後,便立刻受到了重視,每年都要帶著商隊往返一次。偶爾去的時間長了,還可能會停留兩三年。
總而言之,在薛家人的眼中,薛進是一個傳奇。
因為商路的存在,他在薛家的地位很特殊。雖然並不是長房嫡支,但卻很有話語權。只不過他本人一向低調,有很少留在金陵,並不輕易使用這種權利罷了。薛蟠再沒有想到,這件事背後的人竟然會是他。
不過,如果當真是他,那麼吳新逃到平安州去,也就不奇怪了。那裡正是薛家的勢力接觸不到,而薛進最熟悉的地方。而吳新帶去的那些錢財貨物,就都交給了他。
——柳湘蓮雖然找到了人,但是當時吳新身邊什麼都沒有。他本來就是託了人幫忙,不好多麻煩別人,只好就這麼把人弄回來了。至於東西,只能讓薛蟠自己設法。
不過,這倒是讓薛蟠想起一個人來,他是薛進外家那邊的親戚,叫做孫運。這個人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公子,酷愛世間種種美色,是金陵城內外聞名的一位大頑主。他家中雖然不太顯,但有薛進幫襯著,日子自然過得滋潤,不需要他操心,沒體力鬥雞走馬,好不自在快活。
薛蟠從前跟他不怎麼對付,兩個人比賽一樣的在各種玩樂的事情上下功夫花銀子。
其實現在想起來,當時薛蟠本沒有這種意思,只是被孫運挑釁著,被周圍的人攛掇著,覺得不能掉了面子,自然要在這種事情上下功夫。況且他本人又不喜歡學習,又不愛做生意,除了這些好像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忙。
只是後來遇到了柏楊,之後種種事情牽扯著他的注意力,倒是許久沒有跟孫運往來過了。
薛蟠這段時間長進了許多,如今仔細去回想這件事,哪裡還能看不出來端倪?恐怕這個孫運,正是受到了某些人的指使,刻意來引逗著自己往那條路上走的。後來見事不成,才又啟用了吳新那一條線,要將自己陷入牢獄之災。就算僥倖出來了,這家主的身份,自然也就必須卸下。
這份算計最令人心寒的地方,不在於他的環環相扣層層遞進,做了多手準備,而在於——這件事不知道薛進究竟準備了多久。
吳新在薛家的店鋪中做了十來年的夥計,這才升做掌柜,又是十幾年。如此還能被薛進收攏,非年深月久不行。而且薛蟠自己,是七八歲的時候就同孫運認識了。而那時,他的父親還在。
如果這一切都是薛進的算計,那麼他所圖謀的,恐怕絕對不會小!
沒想到竟然會牽扯出這麼多東西,薛蟠心中有些煩亂,又有些惶恐。他下意識的要找個人為自己拿主意,然後才想起來,柏楊如今並不在自己身邊。
然後他又想起柏楊說過的話:除了你自己解決,沒有任何人能幫你。
第46章 手段
其實身為一個男人,又怎麼可能沒有一點雄心壯志,沒有一點想做的事呢?尤其是薛蟠這樣的出身,他擁有的資源更多,見識更廣,人生的起/點那麼高,當然也免不了會想要去做一番事業。
只不過在這之前的許多年裡,因為他資質平平,不論是家人還是他自己,都對此沒什麼期待,他只要能夠接手家業,將之維持下去,就算是完成人生目標了。
長期生活在這種環境之中,薛蟠自然也對自己沒有什麼要求,得過且過。
然而現在卻不一樣了。首先這段時間以來的學習,獨立處理鋪子裡的各種事情,已經讓薛蟠得到了一些鍛鍊,變化不可謂不大。他自己感覺不明顯,但是很長時間沒有跟他見過面的柳湘蓮卻覺得薛蟠像是換了個人。
最重要的是,在這件事情上,柏楊對他抱有期待。薛蟠不管自己是否能夠做到,又有沒有那種能力,既然柏楊希望他能夠成為有擔當的人,為將來的事情打算,那就是再心慌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之前他只是隱約的有了這麼一個念頭,但具體要怎麼做,卻是沒有想過的。而現在,機會送上門來了。
就從這件事情開始吧,薛蟠想。
俗話說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吳新這件事,讓他在薛家的聲望大受打擊,降到了最低點。如果能夠將這件事情完美的解決掉,自然能夠洗刷之前的恥辱,轉變眾人對他的看法和態度。
薛蟠雖然不知道到底怎麼樣才算是能夠承擔責任,怎麼樣才算是打算好了未來,但是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誠如柏楊所說,他家裡還有母親和妹妹,還有無數的族人和上下幾百口需要養活,要在這些人的包圍之中,按照自己的意思去活,不被別人左右和掌控,那就必須成為那個能夠做決定的人。
既然如此,對上家族裡的人,是遲早的事。眼前這件事情,倒是來得正好,也給了他機會。否則薛蟠還真有些無從下口的意思。
柳湘蓮本以為薛蟠留下自己,是要請教一下怎麼解決這件事。畢竟他的事情柳湘蓮早有耳聞,並不覺得薛蟠自己有這個本事。然而薛蟠雖然把人留下,卻沒有半分求教的意思,而是自己坐在那裡,苦苦思索。
還真是不一樣了,柳湘蓮心想。如果這種變化跟柏楊有關係的話,那麼自家那位兄弟的能耐,可真是令人嘆為觀止。不是什麼人都能把走上了錯路的人重新擰回來的。
不過,也足見柏楊在薛蟠身上的用心。像這種事,柳湘蓮做不到嗎?但他卻是決計不會為外人話費這麼多的心思和精力的。
薛蟠時而皺眉時而舒展,時而念念有詞時而來回踱步,半晌似乎才總算是打定了主意,然後便命杏奴去將薛蝌請過來。現在學科才是管事的人,這件事情自然繞不過他去。不過薛蟠相信,薛蝌一定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其實在想明白了柏楊對自己的要求之後,薛蟠還曾隱隱有些後悔,當初不該將家族生意和家主的位置拱手讓給薛蝌,否則如今自己做起事情來,就更加名正言順了。
不過這一個月來,他時常會想以後的事情,倒也咂摸出了一點味道來。其實這個家主讓給薛蝌,卻是正好。
且不說薛蝌在做生意一道上比自己更有天賦,又得了江寧織造劉大人的青眼,光是說為一大家子人負責這件事,薛蟠就覺得薛蝌比自己盡心多了。況且若是做了家主,免不得就要將家族放在前面,而且將來娶妻生子,傳續香火,更是應有之義。
所有這些事情,自己做不到,但薛蝌可以。所以這個位置讓給了他,反倒輕鬆。況且如此一來,他念著自己的情,將來自然不能反對自己。這也算是一條好處。
想清楚了這些,薛蟠心中芥蒂盡去,如今對著薛蝌,也沒有以往隱隱彆扭的感覺了。
聽說逃走的吳新已經抓到了,而且供出了主使之人,正是那位族叔薛進,薛蝌也是大吃一驚。
「此事可確實?」他問,「非是我不相信哥哥,只是這事若說出去,實在是太嚇人了。一般都是薛家人,他們這是想要做什麼?」
「你還看不出他們想做什麼?」薛蟠說,「無非是想要這家主的位置,想要這薛家的萬貫家財罷了。」
他現在不是家主了,這話說起來倒是輕鬆得很。薛蝌面色微變,顯然並不是沒有想到這個可能,只是不敢相信而已。況且他很清楚自己這個位置是怎麼來的,當初薛蟠的確是被逼得只能交出家族生意和家主之位,只不過他又將自己推出來了而已,否則……
按理說薛進是旁支,是不能擔任家主之位的,但是凡是並無絕對,如今薛家最出色的人就是他,如果薛蟠當初當真一敗塗地,族老們為了家族興盛,少不得也只能屈服選他了。
想到這裡,薛蝌亦是神色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