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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即使是寶玉,也時常要被黛玉各種取笑,時時自嘆弗如的。而劉定川能讓黛玉服氣,就很不容易了。
難得見黛玉開心,所以當薛蟠拉他離開的時候,柏楊也沒有拒絕,只是跟著薛蟠走開了一段距離,便甩開了他的手,淡淡道,「你仔細些,當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麼?」
薛蟠笑嘻嘻的回過頭來,猴在他身上,「我的事情,哪一件是瞞過楊哥兒的?只你既然看中了他,總該給他些機會親近林妹妹,否則兩人總是被咱們看著,就有什麼心思,也難有進展。如此拖下去,何時是個了局呢?」
當初如果不是因為總能夠得到跟柏楊獨處的機會,若只在人前相處,薛蟠恐怕永遠都不可能有機會跟柏楊在一起了。
所以他曾無數次慶幸柏楊是個男子,當做知己之交來往,旁人也不會相疑。倘柏楊是個閨閣女子,那他恐怕不是日夜想著潛進別家後院的小賊,就是相思而死的杜麗娘了。
薛蟠一片純稚之心,只覺得姻緣天定,倘或兩人真有這般緣分,又何必攔著?他的性子又開朗愛交朋友,卻是最肯成全別人的。
柏楊忽然想起,原著里他還給柳湘蓮做過親來著。當時何等熱心,可見他自己本身就是這般性子。不過柳湘蓮今生沒有遇到尤三姐,心中對要找個天下絕色的女子的執念,似乎也淡了。
他卻不知道,是認識了他之後,柳湘蓮才放下了這種心思。——要想找個比柏楊更美的女子,怕是不能。既如此,又何必執著?
柏楊離京之前,聽說他姑姑已在為他相看姑娘,而他自己也沒什麼排斥的意思。想來一兩年內,便好事將近了。
雖然柏楊自己來自現代,跟薛蟠又是「自由戀愛」,但既然身處這個時代,他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規矩也沒有太大的反感。即使是在後世,門當戶對也是結親時重要的參考條件。男女之間本身不具備自由戀愛的環境,由長輩篩選出合適的,婚後再相處,未必就不能過得幸福,端看自己如何經營罷了。
所以柏楊轉念再想薛蟠的話,也覺得自己是著想了。只想著要多考驗劉定川,讓他追求一下黛玉,卻沒有考慮過現實。繼續阻攔下去,別說談戀愛,說不定連朦朧曖昧的機會都沒有。
「罷了,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既如此,就給他一個機會。」柏楊道。但說完之後,他自己心裡又覺得不甚自在,想了想又道,「不過這種事,可一不可再。若他不能抓住這次的機會,你再不能幫著他了。」
「這是自然。」薛蟠立刻道。在他看來,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變著法兒的表示自己的喜愛和重視,應該是每個男人的本能。他如此,劉定川自然也不例外。有這麼一次機會,讓黛玉明白他的心思,重新定位二人的關係,便足夠了。
「那咱們幹什麼?」柏楊左右看了看,問。
薛蟠道,「我也許久未同楊哥兒出來走走了,咱們不如順著這河岸往上走,聽說前面不遠處有座橋,咱們走到那裡再折回來,想必時間也就差不多了。」
顯然是早有預謀。
……
這裡黛玉自柏楊和薛蟠都離開之後,已然察覺到了氣氛不對。
她不好意思同劉定川坐在一處,只好起身站在了亭側,扶著欄杆看不遠處的河水。入春後水位上漲,幾乎與岸齊平,河水呈現出一種淺淡通透的綠色,仔細看還能看到河底白色的沙石和水糙,以及偶然一現的河魚。
黛玉一時看住了。
直到劉定川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才意識到對方來到了自己身邊。
「林姑娘……」他低聲喚她。
黛玉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耳根隱隱發熱,垂下頭去。她這個年紀,在別人家,早已論及婚嫁,是柏楊縱容,才決口不提此事。她自己雖沒有這樣的心思,卻也知道與外男之間該當避嫌。
劉定川見狀,亦後退一步,含笑道,「是在下唐突了。只是方才林姑娘似乎在出神,未曾應答,所以才過來看看。」
不等黛玉回答,他又道,「今日出門時帶了琴,見了如斯景色,倒有了幾分閒興。不知林姑娘可願做個聽眾,略作品評?」
「不敢,洗耳恭聽罷了。」黛玉道。
劉定川這才讓僕人取了琴來,先焚香洗手,細細的擦拭乾淨了,這才端坐在琴後,抬手一拂。
但看他的姿勢,黛玉便知道遇著了行家,面上不由露出幾分認真的神色,定定看向劉定川的方向。
不過才聽了個開頭,黛玉的面色便微微一變,似羞似惱、似喜似嗔,片刻後轉過臉去,不肯再看了。
她也是行家,一聽便知道對方彈的是哪一曲。
昔年司馬相如曾於卓府琴挑卓文君,最後二人夜奔,成就一段佳話。當時他所奏便是此曲。
曲名,《鳳求凰》。
第141章 鳳求凰(四)
一曲終了。
黛玉靠著欄杆, 雙眼看向湖面,而劉定川端坐在古琴前,沒有起身。
兩人都沒有說話。
氣氛靜謐得有些莫名,但誰也不想主動開口打破這種安靜。
對劉定川來說,他要表達的意思都在這一曲之中, 黛玉不可能不懂。既如此, 自不必再說別的。況且黛玉畢竟是閨閣女兒, 自己以琴寄託相思, 其實已是非分,再多言便是唐突。
而黛玉則是心慌意亂,不知該說什麼。
她之所以心慌意亂,只是每一個韶齡女子接到來自異性的訊號之後的不安與羞澀, 與情意無關。但她亦不能否認, 劉定川的確是個極好的人, 若以託付終身論,是自己高攀。有這樣一個人傾慕自己,自然不會惹人討厭。
然而她自家知自家事, 要結一份良緣千難萬難,縱然劉定川有心,但也還有許多礙難在前, 自然不敢輕易答允。
不能答應,也不能糙率拒絕,此時此刻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靜默。
僕人們遠遠站著, 沒有得到吩咐,不敢近前來。亭子裡的兩個人便這麼沉默著,各自陷入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風從湖面吹來,夾雜著料峭春寒,將兩人驚醒。劉定川慌忙要站起身來,然而他彈琴時本是跪坐著,時間久了,雙腿自然發麻。之前心裡有事尚且不覺,這會兒要站起來,才驚覺雙腿又麻又痛,重新跌坐回去,不慎碰到了身前的古琴,發出錚然響聲。
黛玉聽見身後動靜,轉過頭來,便正好看到這一幕。
「劉公子無礙吧?」她想了想,還是忍了笑意,開口問候。
劉定川窘迫極了,連忙搖頭,「讓林姑娘見笑了。」
黛玉本來是忍住了笑意的,聽他這麼一說,又想笑了。她在口齒伶俐打趣旁人這一點上,是從不肯讓人的。若是相熟之人,少不得玩笑兩句。不過劉定川是哥哥的朋友,不好拂了對方的面子,只得抿唇忍住。但眉眼彎起,還是露出了幾分笑意。
劉定川抬眼,恰將這一笑收入眼底,不由呆住。
片刻後他回過神來,面色微紅的低下頭道,「春日風寒,我看姑娘穿得單薄,不知是否帶了禦寒之物,不若讓丫鬟取了來。倘若沒帶,我這裡倒備了,林姑娘不嫌棄,我便讓人去取。」
黛玉道,「不敢勞動,我的丫頭應是帶了。」
紫鵑在黛玉的身體上一向看得很緊。尤其她跟著黛玉那幾年,黛玉的身體每況愈下,但凡出門,必定要將所有東西都帶齊全了才放心。而今自然是帶著大毛斗篷的,見黛玉示意,便將包袱取了來,近前為黛玉披上,又將裝了燒紅木炭的手爐封好,塞進黛玉手中,然後才退下。
劉定川從旁看著,不由道,「林姑娘這婢女倒是十分利落。」
黛玉轉過頭去,見他神清目明,顯然只是看她面子上稱讚一句,對紫鵑並未十分關注,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
因為柏楊的到來,改變了許多劇情,黛玉的命運隨之發生改變。所以原著里跟寶玉一起看《會真記》,其後寶玉打趣紫鵑說「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你疊被鋪床」這番惹得黛玉又落淚的故事自然便沒有了。
然黛玉天性,在這種話題上自然十分敏感。在這個時代,貼身大丫鬟做陪嫁丫頭,往後開了臉服侍姑爺,已是常態,便如鳳姐身邊的平兒。而劉定川方才才用琴曲表明了對她的心意,這會兒又關注她身邊的丫頭,自然難免惹黛玉疑竇。
見劉定川神色如常,顯然只是自己多想,黛玉心中不免羞愧。
她自以為心思堅定,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能動搖,所以當日對柏楊說起將來打算,倒像是對婚事徹底死心。然而如今不過是遇著一個劉定川,原本的淡然和堅定似乎都沒了,到底還是受了影響。
想到柏楊,黛玉才意識到他和薛蟠似乎已經離開很久了。
明知只有四個人出來,他們兩個走了,自然只剩下她和劉定川。這時黛玉哪裡還猜不到是怎麼回事?一時又羞又惱,一併連二人也埋怨上了。沒來由的就把自己弄到這裡,與劉定川獨處,這算是怎麼回事?
這麼一想,簡直坐立不安。
說曹操,曹操到。黛玉才這麼想著,遠遠便瞧見柏楊和薛蟠朝這邊走來。兩人牽著手,意態十分悠閒。薛蟠走在稍前面一點,一邊走一邊回頭同柏楊說話,姿態十分自然。
明明沒什麼過分之處,但黛玉不知為何生出「非禮勿視」之感,忙移開了視線。
劉定川也看見了那二人,不由笑道,「柏兄和薛兄感情真好。」
聽他的語氣,顯然讚賞的不會是那兩人的兄弟之情。恐怕該知道的早已知道。黛玉待要開口為二人辯解幾句,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好訥訥點頭,沒有說話。
柏楊和薛蟠既然回來了,劉定川的機會自然到此為止。但他除了彈琴之外,竟似乎什麼也沒做,由不得劉定川心裡不著急。他想了想,道,「我從小到大,不知多少想與劉氏交好的人家想為我提親,母親總說我還小,不急於此。我今年及冠,與我一般年紀的世家公子,多已妻妾成群,甚至有了兒女承歡膝下。母親卻從未催促過,我也從不羨慕,林姑娘可知為何?」
「為何?」黛玉問。
劉定川道,「因為我外祖母是定國大長公主,我母親是清河郡主。」
他說著朝黛玉微微一笑,然後站起身,朝柏楊和薛蟠迎了上去。
黛玉獨自留在原地,低頭思忖了一會兒,方才會意了劉定川想要表達的意思。
定國大長公主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故事,並不是出嫁之前跟隨太/祖南征北戰的經歷,而是在出嫁之後,摒棄禮教,並不按制入住公主府,而是如尋常婦人般住在夫家,侍奉公婆,相夫教女。她的做法打動了駙馬,二人婚後恩愛非常,哪怕只有清河郡主一女,駙馬亦終身不納妾侍。
清河郡主繼承了母親的脾氣和秉性,她的夫婿,劉定川的父親,當日更是她自己擇選。那時定國大長公主還在,她婚後卻並未留在母親身邊,而是遠赴江州。之後雖然距離很遠,但她在劉家的各種趣聞,卻時常傳入京中。傳言她與夫婿同樣恩愛甚篤,不遜當日的定國公主和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