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如今曉得他還有個派頭挺大的朋友時常來往,那些心有盤算的人,恐怕也要多考慮一下了。說到底,這是個人情社會,大家都不願意惹麻煩,更不願意得罪不能得罪的人。薛家雖然在柏楊看來岌岌可危,但如今還是可以讓他借一下威勢的老虎。
雖說薛蟠不是有意如此,但柏楊自己卻不能不承情。
最後柏楊思來想去,決定如果薛蟠將事情告知自己,那就幫。如果薛蟠沒有這個意思就算了。
之所以這麼決定,還是因為柏楊覺得,薛蟠即便要走,也會過來跟自己打聲招呼。而且以他的性子恐怕不會遮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直接就說出來了。如果他沒說,那一定是得到了別人的叮囑。
並且還是他信任的人,不是薛蝌就是周大。俗話說,疏不間親,薛蟠對柏楊如何是一回事,但他想來會更信任自己家裡人,如果他們不希望柏楊介入此事,就算柏楊插手進去,估計也得不著什麼好。既然如此,何必費事?
「好了,想這些做什麼?薛家又不在這裡,他早晚是要回去的。宣兒,你出去叫兩個菜回來,再要一小壇酒。」柏楊道。
宣兒立刻將薛蟠的事情拋在一邊,警惕的盯著柏楊,「大爺的身子還未好全,大夫說不能喝酒!」
「大夫不過是誇大其詞罷了。」柏楊道,「你看我這樣子,哪裡還未好全?」
的確,無論是身形、體重還是氣色,在柏楊穿過來的這段時間裡,都有了極大的改善。他自己感受很清晰,看在別人眼裡也是一樣的分明。如今除了略單薄些,跟普通人已經沒什麼分別了。
然而宣兒可不吃這一套,「大夫說了沒好就是沒好。大爺這病是胎裡帶來的,養了那麼多年,哪有那麼容易好全?」
「好好好,不喝酒總行了吧?」有這麼個小管家婆在,柏楊即便偶爾想放縱一番都不行,只好哭笑不得的投降。
不過經這麼一鬧,他的心情倒是好了許多。
薛蟠是薛蟠,他是他,大家各有各的日子要過,或許一時心情會受到影響,但終歸很快就會過去。
薛蟠是和宣兒前後腳來的。這裡柏楊才將飯菜從食盒裡取出來,那裡他就敲響了院門。宣兒見是他,竟也難得沒有攔,直接把人放進來了。
一進門薛蟠就聞到了飯菜的想起,不由道,「我還當你沒有用,正想請你到我那邊去呢。薛蝌——就是方才你在外頭見著的那人,是我的從弟。我叫了一桌子的菜招呼他,還說正好請柏兄作陪。」
「我是個鄉野小民,哪能去做陪客。」柏楊道。
薛蟠在他對面坐下,道,「柏兄總是如此妄自菲薄,以你的人品氣度,什麼樣的人見了不得折服?薛蝌方才還說,竟難得再這樣的地方見到柏兄這等人物呢。」
「你還是回去陪你的客人吧。」柏楊道。
薛蟠有些不甘心,「莫非柏兄就不問問,薛蝌是來做什麼的?」
柏楊看了他一眼,「那他是來做什麼的?」
「他來叫我會金陵的。」薛蟠無精打采的瞥了柏楊一眼,「柏兄聽到這個消息,怕是高興得很,巴不得我立時起身就走吧?」
薛蟠雖然性情粗豪,不在意小節,但也不是真的就蠢。誰對他怎樣,難道看不明白?這段日子柏楊的嫌棄和疏遠,恐怕他也是心知肚明的。發現這一點,讓柏楊頗不自在。
就像是他仗著薛蟠好欺負,就盡情欺負人,結果才發現對方什麼都知道似的,有些心虛,又有些愧意。
「薛兄嚴重了,你在這裡,幫了我許多的忙,我又怎麼會巴不得你離開?」他道。
薛蟠眼睛一亮,立刻盯著他問,「此話當真?」
柏楊:「……」總覺得自己方才的一時心軟應該餵狗,薛蟠根本不是需要別人同情的類型,給他三分顏色,就能開起染坊來。
「什麼時候走?」他轉移話題。
「連夜就走。」薛蟠道,「自家的船,這會兒走,天不明就能到了。」
「這麼急?」柏楊有些驚訝。他本來以為怎麼也得明天早上再走。畢竟之前金陵那邊一直沒有消息,說明是沒是的。如果事情急到這個地步,為什麼此時才來找他?
薛蟠嘆了一口氣,眉頭皺起來,臉色也顯得十分沉重,「可不是這麼急?柏兄大概不知道,我頭一回見柏兄那時,正準備上京,所以家裡的生意,有一部分交給了薛蝌打理。他本生得聰明,聽說倒有些像我爹,生意交給他,是極放心的。今日他來找我,我才知道,原來他從幾家店鋪的帳面上看出不對,悄悄找人一查,才曉得下頭的掌柜們這幾年頗不像樣子,不知道剋扣虧空了多少銀兩和東西,卻將帳面做平,由此瞞住了我,著實可惡!」
柏楊雖然猜想薛蟠有可能會告訴自己,卻也沒有想到,根本不需要引導,薛蟠居然就一股腦兒的說出來了。他有些無奈,「薛兄,這樣的大事該好生隱瞞消息才是,怎能告訴我?」
「柏兄又不是旁人。」薛蟠胡亂的擺手,「你怎麼跟周大倒成一路人了。他方才也說事情不能泄露出去。可柏兄難不成會是那種人?這麼做了,對你又沒有好處。再說,我待會兒就走了,縱使柏兄立刻買船去金陵,也不可能趕在我前頭,又有什麼可擔憂的?」
柏楊不料他在這種大事上,居然看得如此清楚,倒是有幾分驚訝。若是他能一直將這份精明用上,又何愁薛家不興盛,又怎麼會被下面的掌柜瞞騙住?
不過,倒沒想到薛蝌過來是因為這件事。柏楊還以為,是薛家的族人終於開始動手了呢。
不過也不一定,畢竟誰能確定,薛蝌就一定是站在薛蟠這一邊的呢?或者說,實際上薛蝌才應該是薛家族人之中,最該有野心的那一個。他跟薛蟠是堂兄弟,同樣是嫡支一系,可以繼承家業。薛蟠不成器,他當然可以取而代之。
事實上,在原著之中,後來薛蟠酒醉口角打死了人,被捕入獄之後,整個薛家的確都落到了他的手裡。
柏楊倒不是認為薛蝌一定是壞的,畢竟他才頭一次見面,不知內情,也無法判斷。但出於浸yín社會多年的人的想法,凡是想到最壞的地方,所以才假設他不懷好意。
不過他沒有將這種懷疑拿出來說,只是道,「多謝薛兄信任。既然如此,我倒有幾句話要說。」
「你儘管說。」薛蟠目光灼灼的盯著柏楊,也不知道究竟期待他說出什麼。
第16章 呆霸王也有心事
柏楊避開他的視線,慢慢的道,「其實上回在金陵時,我和柳兄就發現了一點事,只是一直不知道該如何跟薛兄你開口。」說著便將那五百匹布,很有可能只是個局的事情說了出來。
「俗話說,疏不間親,畢竟是你們薛家用了好些年的掌柜,或許裡頭還有誤會也未可知。所以當時我們不好貿然說出。只是如今又有帳本的事,想來這些掌柜們生出異心已經許久了。」柏楊道,「只是我心裡也奇怪,這些掌柜們在薛家做事多年,論理不該有這樣的膽量。莫不成,還有人在後面支應他們?」
他似乎只是隨意一猜,倒是薛蟠順著他的話往下一想,臉色立刻難看起來。
「我回去就讓人小心查證,一定要將那背後的人揪出來!」聽到柏楊的猜測,薛蟠立刻咬著牙氣憤的道。須知他之前被那五百匹布的事情困擾了許久,如今得知很有可能只是一個針對自己的局,心裡自然不痛快。
柏楊看著他問,「薛兄相信我的話?其實我也只是猜測……」
「雖是猜測,但也有幾分憑據。」薛蟠道,「我素知柏兄的為人,我不過幫了你一次忙,你這段日子就對我百般忍讓,可見於恩情十分看重。既然如此,難道還會害我不成?」
柏楊一呆,忍不住道,「你也知道自己這段日子煩人得很?」
薛蟠露出一個喪氣的表情,「縱然我知道,柏兄也不必一再提起。」對薛蟠而言,這尚且是他頭一回如此討好一個人。這時他的心思,其實還是很純粹的,許多東西也並不透徹,他只是喜歡柏楊,就想時時刻刻跟他在一處。
這種心情其實跟賈寶玉那種巴不得天下好女孩兒都在他們家裡才好的想法差不多,不過親近一番,倒未必有褻瀆之意。
原本上回柏楊私自告辭,薛蟠心中是有氣的。只是後來被綢緞莊的事磋磨了一陣,倒將這種心氣磨平了許多。這時候卻又偶然見到柏楊,自然喜出望外。原本的怒意自然都一筆勾銷了。
他當時追到蘇州來,其實還只是因為那種剛剛才接觸到,又不能繼續相處的失落所催使,其實心裡並沒有什麼計劃。——反正他做事一向也沒有什麼計劃。
反倒是來了這邊之後,日日跟柏楊同進同出,心中自然萬分滿足。加上日日跟在柏楊身邊,看著他處理染坊的一應事務,只覺得柏楊處處都好,事事都顧慮周全,比自己好出不知多少倍。那種原本隱約的好感,倒在這相處的過程中越加明顯起來。
然而正是因此,他反而能夠更加清晰的感覺到柏楊對自己的嫌棄。
好在薛蟠同時也能夠察覺到,這種嫌棄也並不單是對著自己。別看柏楊平日裡言笑晏晏,好似染坊里的工人也能說上幾句話,其實心中跟誰都不親近。若非他死纏爛打,連如今這樣的關係都是無法維繫的。
不過正因為柏楊對誰都一視同仁,所以他心中哪怕是有些挫敗,但也不是很明顯。反正他只要能同柏楊在一處,而柏楊雖然嫌棄,畢竟沒有趕他走,就已經足夠了。
「抱歉。」聽到他這樣說,柏楊卻有些訕訕的。他本意並不是嫌棄薛蟠,雖說很煩人,但是習慣了好像也就沒什麼感覺了。何況薛蟠並沒有什麼壞心,柏楊並不願意隨便打擊他。
薛蟠並不在意,笑道,「柏兄如此就言重了,你這樣天人一般的人物,旁人連見都不能得見,能同我坐下來說話,已是難得了。」
「這話我可不敢認,不過是鄉野之民,僥倖堪能入眼罷了。」柏楊被他誇得十分不自在。這張臉畢竟不是他自己的,況且他也並不覺得靠著長相令人喜歡有什麼好驕傲的。
「柏兄不必謙虛,若說你是那天上的雲,我就是地上的泥。你若再自謙,叫我可如何自處?」薛蟠道。
柏楊失笑,「薛兄你也是世家子弟,不必這樣貶低自己吧?」
誰知他這一句話,倒是說到了薛蟠的傷心事上,他嘆了一口氣道,「柏兄哪知道我的心?我有個妹子,那才真是天地精靈,跟柏兄一般的人物。我爹在世時常恨她竟不是個兒子,如若不然,這薛家的家業,也就不必指望在我身上了。我生得粗陋不堪,人又蠢鈍,竟是玉石堆里的一塊石頭,不曾給薛家門楣抹黑,已是佛祖顯靈了!」
柏楊聽得呆住。
他之前對薛蟠的印象,始終停留在紅樓之中,就算這段時間相處得久,也沒有想過要去了解薛蟠。畢竟從心底里,他的確是希望能夠遠避著薛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