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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未必,說不準你這金屋裡就藏著個美嬌娘呢?」柏楊笑道。
薛蟠雖然知道是玩笑話,但還是指天發誓自己心裡只有柏楊一個人,別人再入不了眼,金屋藏嬌就更是子虛烏有,讓柏楊萬萬別多心。然而柏楊卻道,「就是有也不要緊,如今你們都去賈家,我一個人在那裡,美嬌娘也就是我的了。」
忘了是在什麼地方看到的一句話:讓情敵出局的最好辦法是什麼?那就是在愛人之前,更早也更明顯的表示出自己對對方的興趣。如此一來,他們就成了情敵,愛人自然會處處小心提防,任何接近都被認為是早有預謀。
柏楊覺得這種說法倒也有趣。不過,如果愛人的心不在你這裡,情敵變情人的梗也早就爛大街了,說不準你反而做了人家兩個人中間的炮灰呢!
不過,用來打趣薛蟠,的確很好用就是了。
縱然薛蟠自覺清清白白,也不由一頭冷汗,再次確定了一件事,無論是哪一方面,自己跟柏楊比起來都差得遠了。雖說他並沒有想過要在柏楊面前玩什麼手段,但還是再次鞏固了這樣的印象。
薛蟠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索性讓杏奴跟著柏楊過去,既能照料他的日常起居,也可以替自己打探一下消息。
他本以為要費一番功夫讓柏楊把人收下,誰知才開了口,柏楊竟然就點頭應了。
於是下了船,他先目送其他人被賈家的人接走,然後便帶著杏奴去安置自己一船的貨物。薛家在這裡就有倉庫,倒是不需要另外租賃。安排妥當之後,柏楊這才前往薛家在京中的宅子。
說是宅子沒人住,只不過是沒有主人罷了。薛家留了一房下人在這裡,專門看管房屋、打理花木等事宜,所以屋子看上去人氣少了些,然而雕樑畫棟、迴廊曲折,卻是不下江南的老宅。只不過京中貴人多,薛家只是普通商戶,房子的占地面積遠沒有金陵那麼大罷了。
杏奴在前頭引路,見柏楊多看了兩眼旁邊的廊柱,因道,「這些東西同江南倒是大不相同,柏大爺若喜歡,往後多有賞鑒的日子。」
柏楊但笑不語。
杏奴見狀,心下不免忐忑,又道,「京里的宅子不比江南,攏共只有三進的院子,最里一進是姑娘的閨房,大爺就住在中間這一進,外頭是見客的地方。太太喜靜,又時常禮佛,因此住了東邊的偏院,西邊的偏院雖是空置著,卻是十數年沒人住過了,放了不少雜物,一時半刻怕是清理不出來。大爺的意思,就讓柏大爺同他住在一處。」
一面說著,兩人已經到了中間一進院子。轉過迴廊,迎面便瞧見了一樹梅枝從影壁後旁逸斜出,開得好不熱鬧。柏楊微微頓足,看清了院子的格局,便一指西廂房道,「我就住這裡吧。」
「這萬萬使不得!」杏奴苦著臉勸道,「西廂房光線暗,且又濕冷,這冬日裡如何受得住?若是大爺回來時間您住在這裡,皮還不剝了我的?柏大爺只當可憐小的,就是住東廂也好些。」
「那就東廂吧。」柏楊道。
京城的氣候比江南冷了許多,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柏楊就覺得冷透了,杏奴於是恭恭敬敬把人請進早就已經燒得暖暖的正房,然後帶著人去東廂收拾。
話分兩頭,這邊柏楊安頓下來了,那一面薛姨媽並寶釵黛玉等人也早到了賈家。因著薛姨媽來了的緣故,因此闔家人都聚在老太太那裡迎接,見了面,免不得寒暄問候,吵吵嚷嚷一番,然後才坐下來說話。
黛玉雖是回去奔喪,並沒有多少心思,卻也帶了不少東西回來——出門一趟,回來了總要有些東西分送個人,不然倒顯得她是個不知禮的了。只是這一路行來,倒將這些爭強好勝的心思歇了大半。又有薛姨媽等人同來,她自然不是眾人關注的重點,所以也只撿了角落的地方坐了,靜靜的聽著。
家裡有客,姐妹們總是新鮮的,跟黛玉寒暄了幾句,就都走到許久不見的寶釵那邊說話,唯有寶玉磨磨蹭蹭,待在這裡不肯走。到底他真心待自己,黛玉這才強打起精神道,「你有話直說便是,這般磨磨蹭蹭耍猴兒一般,像是什麼樣子?」
寶玉本是見她神色不豫,故不敢開口,這會兒得了首肯,便立刻將手伸出來,露出了北靜王贈給自己的那串鶺鴒香念珠,「林妹妹瞧這個,我新得的,他們要我都沒給,單留著給你的。」
俗話說,有對比才有差別。從前黛玉看著寶玉樣樣都好,事事都肯盡著自己,縱然一兩分不好處,也自己替他分辯了。然而如今她奔父喪歸來,寶玉既不問她好不好,也沒有安慰的言語,倒急著炫耀才得的好東西——雖是想著要給她的,但到底顯得一團孩兒氣,許多事情上都沒個成算的。
比如柏楊不過初見,便可看出自己氣色不好,夜裡不能安睡,寶玉曾朝夕相處數年,卻連個陌生人也比不得!
這樣一想,心下又不免黯然,寶玉這樣子,又哪裡是將來所能依憑的呢?她心中一堵,遂別過頭去道,「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
第60章 還早著呢
兩個人這裡說話時,薛姨媽那邊的寒暄也算是告一段落,話題自然不可避免的就賺到了元春封妃的事情上。畢竟這是賈家這段時間裡最得意、最高興的一件事,同時也是王夫人屢次寫信催促薛姨媽進京的根本原因。
不過,現在又要加上一件——宮中已經傳出了省親的消息。
這自然是天大的榮耀,賈家這裡也是剛剛得了准信兒,正商量著呢。薛姨媽聞言,倒也真心實意的高興,「這一路來得匆忙,倒是未曾聽說消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王熙鳳一貫性情慡利,口舌便給,第一個開口道,「這事叫我們來說,怕也說不明白,正好我才在外頭聽了一耳朵,且學一遍給姑媽聽聽。姑媽或者聽明白了,再與我們分說才是。」
老太太聞言,指著她罵道,「猴兒,姨媽大老遠的來,你倒不見外,就要勞動人家了。我且問你,你要姨媽教你,卻準備了什麼東西來酬謝?」
「酬謝不酬謝的,等姑媽同我們分說清楚了再提不不遲。有老太太、太太在這裡,難不成我還敢混賴不成?況且我年紀輕,跟著長輩們多學些東西本是應該,姑媽就當疼我,這酬謝怕也不好意思收。」鳳姐笑著道。
薛姨媽忍笑道,「這倒不會,鳳丫頭你既然送了,我豈有不收的道理?不過得先聽聽你學得像不像,若是像,說不準我非但不收你的酬謝,還倒貼你些,如何?」
「這可是姑媽說的,老太太、太太都要替我作證才是。」鳳姐說著立刻站起身,煞有介事的挺直了背,將那聖旨學了一遍,拿腔拿調,引得眾人都笑。黛玉別開眼,正好看見,也不由抿了抿唇。
薛姨媽道,「這才真是自古以來從未有過的恩典。聖人以孝治天下,當今心裡念著太上皇和皇太后,這才能推己及人,降此隆恩。如此說來,府里該是要預備迎接娘娘鸞駕了?」
「哪有這樣容易?」史老太君笑著說,「娘娘們既然進了宮,那就是皇家的人了。聖旨裡頭說了要有重宇別院,咱們家這院子雖然尋常人看來還能入眼,但若不修整一番,如何能讓娘娘駕臨?如今其他幾位娘娘的娘家不是在相看地方,就是已經開始動工,咱們也正商量著呢。這都是他們爺們的事,總要體體面面,讓娘娘見了歡喜才好。」
「是這個理。」薛姨媽也點頭道,「當年在江南時,預備接駕是個什麼樣子?如今雖比不得,恐怕也總要一兩年時間才能置辦得好。我看你們府里也算寬敞,若要騰出一個園子來,倒也便宜。況且東西材料都是現成的,不知省多少事!」
「正是姨媽說的這個道理呢。」老太太道,「家裡這些光顧著風光榮耀,哪裡想得到這些?可見姨媽果然見識非淺,這才叫顧慮周全呢!」
薛姨媽謙虛道,「老太太這話就折煞我了,憑他們折騰去,有老太太看著,難不成還能反天不成?」
老太太聽得歡喜,又對鳳姐道,「聽見了沒有?如今可受教了?你那酬謝的禮呢,還不拿出來?」
寶釵雖是跟姐妹們說笑,卻也時時注意著這邊,聽說要修園子,心中倒生出幾分明悟。怕是這一回,就是為了這事了。
果然鳳姐那頭已道,「姑媽固然分說得明白。只是我渾身上下就這麼些東西,要拿出來酬謝姑媽,是再不能了。如此,姑媽不如在這裡住上一程,有什麼事只管使喚,讓我奔忙奔忙,就算了結了,可好?」
寶釵眼神微動,然而且不論長輩們說話,並沒有她一個閨閣中的姑娘隨意插嘴的道理,況且話既然說到這份上,怕是不想留下也不成了。
她轉頭朝身後的鶯兒使了個眼色,鶯兒會意,悄悄的退出來,往二門去。在這裡找了個跑腿傳話的小廝,給了他一把銅子,讓他去外頭給薛蟠帶話,「就說老太太和姨媽這邊有意留我們太太和姑娘住下,問我們大爺,是也在這裡住下,還是那邊家去?若要去時,且先將我們太太和姑娘的行李分出來,別混放著忘了。」
這番話說得恰到好處,任是誰來聽了都不會覺得有問題。但薛蟠一聽便明白,這是他們原來想著的事情准了。好在早有準備,倒也並不慌亂,因對小廝道,「還煩勞你去傳話,就說我還是家去……」
賈政並幾個清客相公本正同他說話,聞聽此言,立刻道,「既然來了,自然要住在這裡。你們那房子許久不曾收拾,急切間如何能住人?我們家雖不大,也不缺你的住處。」
眾清客相公們也都勸著「只管安心住下」,薛蟠這才改了口,「既如此,就說姨爹留我住下,行李的事我這裡安排,不必擔心。」
賈政原本並不甚喜歡薛蟠,不過遠來時刻,應禮見一面罷了。誰知說起話來,才發現這孩子倒不像是傳言中那樣胸無點墨,舉止穩重,言談之間也有理有度,倒比自家那個不成器的孽障強些!若非如此,不會多嘴這一句。
薛蟠這裡一面應付著,一面使人往那邊去給柏楊報信。他原以為薛姨媽和寶釵被留下怕是不可避免,自己倒還有轉圜的餘地,反正一貫同賈家的人也沒有多少交情——年少無知時吃酒嫖賭不算。
如此一來,家中豈不就只剩下自己同柏楊兩個?
說起來,從上一回薛蟠私自跑到柏楊那裡待了兩天之後,起先是要去忙香料的事,後來又收到了賈家的信,忙忙亂亂的,自然沒工夫跟柏楊親近。上京這一路雖然住著同一條船,然而平素在人前,柏楊是從不肯讓他近身的。所以這一回兩人單獨待在一處的機會,薛蟠可謂是期盼已久。
哪知賈政一句話就讓自己的打算破滅,他心中頗有些喪氣,不過面上不露出來罷了。
他這裡正琢磨著怎樣趕緊脫身去找柏楊,那邊柏楊聽說他留下,也不免有些擔心。畢竟薛蟠雖說長進了許多,但是跟這些成了精一般的人打交道,那是一點都含糊不得的。就是柏楊自己,也非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可,遑論薛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