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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這一日,他免不得就在柏楊面前提起來,「說來,薛大爺上回走的時候說是二三月間就回,如今已是三月了,卻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大爺不如寫信去金陵問問,若他回來了,往來走動一番也好。」
在宣兒眼裡,自家大爺從前就很好,如今便越發莫測了,好像這天下的事,就沒有能夠難得到他的,所以交往的人物,自然也都該是一時俊傑。而在他知道的人之中,勉強可稱得上這一點的,也就只有柳二爺和薛大爺了。
柏楊被他說得失神了片刻。
這段時日他鮮少有想起薛蟠的時候。原本就有許多事情要做,千頭萬緒,每日裡忙不過來,自然也不會去想旁的。但柏楊隱隱知道,並不僅僅如此。事實上,應當是他本人在盡力避免去想到薛蟠。
所以雖然薛蟠說過二三月便回,但柏楊也不去想,為何時間到了,他人沒來,也沒有任何消息。
他表現得就像是沒有這回事。不去想,似乎也並不曾為之煩惱。但若說內心裡當真從未疑惑過此事,怕是連柏楊自己都不敢相信。
而如今被宣兒點破,這種迴避的心理自然也就消失了。
他於是將自己心裡找到的理由拿來說給宣兒聽,「隨口說說罷了,妾不說來往路途遙遠,或許有什麼別的變故,就說咱們跟他的情分,也不到如此惦記的程度。他家人盡皆在京里,自然要多顧著。況且京城是天下第一等繁華熱鬧的所在,或許他到了那裡,便喜歡得樂不思蜀,也未可知呢。」
說完之後,他自己都怔了怔,只因這最後一句話里的酸意,柏楊自己都聽出來了。
不過我只是氣憤他言而無信,柏楊在心裡如此對自己解釋,況且原著里薛蟠的確也就是這麼回事,也許自己就算費盡心思,能夠讓過程改變那麼一點點,卻也改不了這個結局。
本來不就決定不去插手劇情的嗎?
雖說薛蟠此人於主線並無干係,然而在書里的著墨卻也不少,結果更寫得分明:富貴的,金銀散盡。
之前事情一件推著一件,不知不覺之間就跟薛蟠有了來往糾纏,當下柏楊也不能因為不願意牽扯劇情就去疏遠他,但倘若這疏遠來自薛蟠,他也就不需要於心不安了。
柏楊心中暗暗自警,似是對宣兒說,又是對自己說,「薛家是高門大戶,且如今家主人不在這裡,寫信過去打擾,實在沒有道理。若他有心,自然有見面的時候,若是無心也就罷了。」
不過經此一事,柏楊也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懶散下去,遂對宣兒道,「難得有閒暇,咱們也別待在這裡虛擲光陰,不如收拾行囊,出門去尋訪盛景,也不枉來這裡一遭。」
他說的是不枉自己穿越一回,但宣兒聽來,卻又是另一重意思,他笑道,「大爺說得是,當年你在京城時,常聽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如今咱們就身在這天堂里,若不到處走走看看,將來旁人問起,都不知該如何答話。」
做了決定之後,柏楊也不耽擱,跟宣兒兩個收拾了行裝,便出了門。
他們先去的是吳中第一山的虎丘。蘇軾說,到蘇州不游虎丘千古憾事也。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在這裡留下種種故事,撫今追昔亦別有一番趣味。
因為時常有人往來之故,所以虎丘附近有精舍可供租住,修建得小巧別致,曲徑通幽,極盡其美。
柏楊慕名而來,便在這裡盤桓了三五日,將值得一看的地方都去過。其中他尤喜歡劍池,傳說吳王闔閭在這裡埋了三千古劍,他本人亦埋葬於此,可謂是千古之謎。後人加以演繹生發,更是不知道杜撰出多少故事來。
從前在現代時,柏楊數次看到這地方出現在各種武俠小說、懸疑小說、探寶小說之中,如今親至此地,感覺十分有趣。
等到進行了,柏楊才又帶著宣兒啟程。這一回兩人去了太湖之濱,這裡風光秀美,山水靈動,最重要的是還有各種太湖特產美食,太湖蓴菜,太湖三白,太湖蟹等等,令人食指大動。
柏楊自認為並不是個貪嘴的人,但眼前那麼多美食,自然也少不得享用一番。結果不到半月的功夫,他覺得自己好似就胖了一圈兒,倒總算將原本過分單薄的身體撐起來了。
這日子實在是悠閒得有些過分,莫說宣兒,就是柏楊自己,到後來也有些樂不思蜀的意思。只是要過這樣的日子,還是得先掙到足夠多的前才行。眼看就是四月,柏楊不得不啟程回蘇州。
臨走時,柏楊對戀戀不捨的宣兒道,「趕明兒咱們發達了,就到這裡來修個莊子住下,如何?」
「當真?」宣兒立刻高興起來,「那咱們趕快回去,多染些布,多掙些銀錢!」
因為是盡興而歸,所以柏楊的心情一直很好。就連之前略有些困擾他的薛蟠,也徹底拋在腦後。然而回到家後,他卻發現,自家隔壁那個薛蟠的小院子竟然又有人進出了。
第21章 沒良心的
此情此景讓柏楊忍不住晃了晃神。
好像下一刻那屋裡就要蹦出個薛蟠來跟他打招呼似的。
也不曉得薛蟠是怎麼做到的,他住在這裡的那段時間,只要柏楊一出現,他便立刻跟著出現,好像他時時刻刻都等在那裡,只等著柏楊一眼看過去。
習慣了有這麼一個人在身邊,乍然沒了,柏楊承認自己的確是好生不習慣了一陣子。
忘了從前是在什麼地方看到過一句話,習慣這種東西,總是在你失去了什麼之後,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
然而一直等到他們開門進了屋裡,也沒有人出來打招呼。
宣兒看了柏楊一眼,沉穩的沒有說話。如果是從前,他早就迫不及待的過去打探消息了,但這大半年跟在柏楊身邊,柏楊有意培養他,所以什麼都肯教肯說,宣兒也顯得沉穩許多,至少這時候雖然眼中露出幾分期盼,卻只是看著柏楊,沒有開口。
「想去看就去吧。」柏楊說。他才不承認自己心裡也有些好奇薛蟠究竟在弄什麼鬼。
片刻之後,宣兒帶回來了一個大出柏楊預料的消息,原來隔壁的院子,竟然又已經賣出去了!
他們兩個在太湖盤桓的這些時日,薛家來了人,搬了些東西之後,便將這院子售出。今日那邊進進出出,是新買了院子的人家正要搬進來。
宣兒將打聽來的情況說完了之後,便一臉擔憂的看著柏楊。
就是他聽到了這個消息,也覺得難以相信,何況是跟薛大爺交好的自家大爺?賣了房子倒沒什麼,可半句消息都不留下,便未免有些過分了。畢竟可是他自個兒許諾說是要回來,結果人沒回來也就罷了,還將產業都發賣掉,這算什麼?
柏楊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裡也的確是梗了一下,上不來下不去十分不舒服。但是畢竟他在跟薛蟠的交往之中,始終都是有所保留的,還不至於會被傷到。只是,也不知道該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還是要感嘆就算是古代的人心也沒有那麼好。
見宣兒一臉擔心,他不免有些好笑,「你那是什麼表情?院子是別人家的,是租了賣了還是拆了,自然都隨他。」
「可是……」宣兒還想說話,柏楊擺手道,「醒了,別人家的事如何且先別論,把咱們自己這裡安置好了再說。」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沒有人住,家裡顯得十分冷清,而且四處都落滿了灰塵,不整理清掃一番是沒有辦法住人的。所以宣兒聞言,也果然沒有再追究薛家的事,挽起袖子開始準備大掃除。
不一會兒就有鄰居見到這邊的動靜,紛紛過來幫忙。旁邊那戶人家新搬來,究竟如何他們不知道,所以也不急著登門。倒是柏楊這裡,見他要收拾屋子,大家便都聚攏過來了。
一邊做事,一邊還議論一下旁邊的人家。柏楊在旁邊聽了幾句,也算是對新鄰居有所了解。
原來這人是個秀才,名喚陳明瑾,在蘇州城遠近都是有才名的。原本他倒也出身鄉紳之家,奈何命里親緣淡薄,早早便沒了父母,由祖父養大。前年他祖父也沒了,一直守孝至今。因他本人是立志要從科場出身,況且本身也不事生產,不懂經營,恰今年鄉試開場,因此便索性變賣了家業,搬到城中賃了屋子居住。
恰逢薛家要賣隔壁的屋子,兩邊一拍即合,便就定下此事。
順便柏楊也打聽到了一點薛家的事,原來來賣房子的,只是留在金陵的老家人,據街坊們打聽的消息,薛家三位主子,應該都還在京里,並未回來。
然而即便是這樣,也不能讓柏楊心裡稍微好過一些。或者說這個消息讓他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出售房屋這種事,僕人不能自專,沒有主人家的允許是不可能的。薛家的主人都在京城沒有回來過,那麼必定是送了信回來,讓他們處理這邊的產業。
既是送了信回來,卻沒有一星半點消息給他,這也就算了,蘇州這處的房子是薛蟠自己做主買的,如今要賣,自然也只有他說了算。然而他不說親自來處置,甚至連招呼也不打一個,看上去倒像是急切的要撇開兩人之間的關係。
事實究竟是什麼樣不重要,薛蟠在京城到底經歷了什麼,也不重要。柏楊不信他去了京城,便會無法自主,既然如此,這件事即便不是他的主意,他也必定知情。知情而任由其發生,已經足夠讓柏楊明白他的意思了。
柏楊心裡其實是有些惱怒的。
畢竟他雖然一開始因為劇情之故,是想過疏遠薛蟠的,而在經歷了一系列的事情之後,終究沒忍住,將自己給牽扯了進去。雖不至於到為了薛蟠便不顧惜自身的地步,但卻也算是盡心盡力。
結果薛蟠卻就這麼回報於他,怎能不令人氣憤?
更何況,他臨走之前,還依依不捨,信誓旦旦,表現得仿佛柏楊對他有多麼重要,結果不是幾個月過去,這份心就變了?
是京城的花花世界就這麼迷人眼睛,還是薛蟠所謂情意,本就只是一種短暫的對他容貌的迷戀?
但不論是哪一種,柏楊不打算去追究,也不打算去理會。
美食與美景帶來的好心情蕩然無存,識人不明的惱怒讓柏楊不願意再去想這件事,只當是從沒有認識過這麼一個人便是了。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人貴有自知之明,否則你為別人盡心盡力,人家卻只當你是傻子呢!
好在他有足夠的事情要忙。不想待在這裡的柏楊在回家幾日之後,就又帶著宣兒出門了。
這回他們要去下面收布。此時江南一帶布料的種類有許多種,除了絲綢之外,他們還要收其他的棉布、葛布等。即便只是在蘇州一帶收購,也要耗費不少時間。
江南其後本就更加溫暖,雖然才剛剛入夏,但天氣已經有些炎熱好在船行水面,清風徐來,道也不覺得十分難熬。只柏楊原本一身細白皮膚,在陽光下曬了一段時間,顯得越發的健康。不過那衣服包裹之下的身體仍舊白白淨淨,脫了衣裳看上去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