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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里調笑的意味太重,且不說這裡還有兩位女眷,就算都是男子,這種輕佻的態度,柏楊心下也不喜,遂冷了臉道,「公子說笑了,我朝人口眾多,單是京城一地,便有數十萬百姓居住,莫非公子都一一見過不成?」
見柏楊神色冷淡,對方也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重新轉回去了。
因為被人注意到,寶釵和黛玉都有些不自在。主要是怕被看穿女兒身,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柏楊安撫的看了兩人一眼,對小二道,「行了,看看你們後廚還有什麼好菜,撿幾樣招牌的送上來便是。」
隨便吃了一點東西,杏奴和李奴趕回來後,一行人便起身離開。
他們走後,旁邊的那一桌上,坐在那位年輕公子對面的人才忍不住笑出了聲,「也有你頤哥兒被人嗆聲的時候?」
「不過不跟他們計較罷了。」那叫頤哥兒的人不忿道,「京城有沒有數十萬百姓我不知道,但這般出色的公子,又豈會籍籍無名?但凡有一點名聲,小爺又豈會錯過?」
「你這話也就是在我面前說說罷了,讓你娘聽到了,看皮不揭了你的。」他對面的人板著臉道,「我看那三人也不過尋常罷了,值得你如此誇讚?」
他這摯友什麼都好,就是不務正業,兼且好色。這好色,自然不是世人所理解的那種意思,不過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這世間但凡一切美好的東西,錦衣、美食、華屋、花糙樹木,一切能夠給人以視覺上的享受的東西,他都喜歡。
當然,也包括美人。所以他才敢說著京城裡但凡有容色出眾的公子,自己都認識。因為但凡聽說哪裡出了美人,這傢伙是一定要排除萬難去見一見的。
這毛病被人詬病也不是一日了,只可惜天大地大,能管得了這位爺的那幾位主子都縱著他,旁人也不能多言。
「你懂什麼?你看的是皮,小爺我看的卻是骨。這三人不過是刻意遮掩,真實容貌必定十分出眾。」頤哥兒笑道,「你這木頭,縱使說了你也不懂。不過,那個敢同小爺嗆聲的也就罷了,剩下的兩個,單看身段形容,恐怕是兩個小娘子喬裝打扮出來玩兒呢,這才瞧什麼都新鮮。」
「你既然看清楚了,何必還故意招惹?」
「瞧著有趣罷了。林祁你便是太過古板了,如此人生還有什麼趣味?」頤哥兒笑道,「我讓人去查了他們究竟是誰家的,倘若果真是世交,往後不妨多往來。」
林祁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不一時趙子頤的貼身侍衛便回來了,「回稟主子,那幾人上了馬車,看車上的標記,是皇商薛家。」
「皇商薛家。」趙子頤托著腮想了一回,問,「我恍惚記得,他們家就是前兒封的那個賢德妃娘家的姻親?」
「回主子,正是。」
「只聽說他們賈家有個含玉而誕的公子哥兒,名頭大得滿京城裡都當做稀奇事來說。我從前倒想去看看,只是他們家寶貝得什麼似的,聽說是身子弱,總拘束在家裡,不讓出來。後來聽人說,倒也襯得上這名頭,前兒北靜王還誇讚過如龍駒鳳雛。莫非方才的就是?」趙子頤兀自揣測道。
林祁道,「不是。」
趙子頤飛快的轉過頭來,一臉驚奇的盯著他,「你怎麼知道不是?莫非你認識他?」
「江寧織造府此前曾來信,說薛家太太認了個義子,容貌出塵、智計過人。」林祁道,「月前賢德妃封妃的喜事傳出,賈家便四處傳書,其後薛家舉家上京,據說這位義子也在其中。能乘著薛家的馬車帶著女眷出門,既不是薛家那個呆霸王,想來也沒有旁人了。」
「原來是這樣。」趙子頤道,「有意思。原來是新來的,怪道我不認得。回頭得設法去薛家結識一番才好。」
「你別胡來。」林祁皺眉。
「放心,我心裡有數。」趙子頤最見不得林祁這般模樣,眼眸一轉,笑道,「若你不放心,只管來盯著我。」
……
柏楊並不知道有人在惦記自己,回到薛家之後,就開始發愁另一個□□煩。今兒沒能跟自己一起出門,薛蟠心中恐怕積下了好大的怨氣,得好好哄哄才成。
薛蟠忙碌了一日,心裡還總惦記著柏楊在外面不知如何,神思難屬。待聽得外頭稟報說人回來了,急忙起身要去迎,但走了幾步,又倒回去坐下,故意拿了一本書在一旁翻看。
第73章 距離
將黛玉和寶釵送到兩人住的小院,柏楊才問起薛蟠的行蹤。自己回來了,他肯定能知道消息,竟沒有尋過來,不免讓柏楊驚訝。
聽說薛蟠忙完之後就去了自己的院子,這才瞭然。
柏楊回了屋,見薛蟠竟在看書,不由笑道,「什麼時候你也有這麼向學了?」
薛蟠早按捺不住,將手裡的書一扔,本來是想走去同柏楊親近,但想了想又沒動,只看著他到道,「人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這幾年看的書不知多少,楊哥兒總提以前的混帳事做什麼?」
解釋了一句之後,又忍不住怨氣滿懷的道,「況且你們都出門去了,留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裡,有什麼意思?除了看書,也沒別的事情可做。」
「好了,」柏楊笑道,「是我的不是,下次一定帶著你可好?」又說,「來看看我給你挑的東西。」
薛蟠得了台階,便立刻起身,湊到柏楊跟前,同他親親密密的擠在一起,笑問,「給我挑了什麼?」
「我想著你這裡什麼都不缺,就隨便挑了一樣。」柏楊將盒子塞到他手裡,「你若用不上,隨便收著或是賞人都好。」
「楊哥兒送的東西,我怎會送人?」薛蟠三兩下就將盒子拆開,見裡面是一頂束髮的玉冠,拿出來把玩了片刻,才又遞到柏楊手裡,「楊哥兒替我戴上。」
柏楊便替他將頭上那個換了下來。薛蟠自己對著鏡子喜滋滋的照了一會兒,笑道,「果然楊哥兒的眼光好,這東西挑得正好。」
欣賞了半天,轉頭看到自己換下來的那一個,心下不由一動,轉頭看著柏楊道,「我沒什麼東西送給楊哥,你既送我這個,這會兒我換下來的這個就給你戴如何?」
柏楊用眼角掃了一眼桌上的玉冠,勉為其難的點了頭。
《□□》里西門慶和他的女人們總是互相送簪子,所以對這個時候的人來說,大約贈送這種貼身佩戴的東西,也是表達親近的一種方式。最好的還不是新買的,而是將自己正用著的取下來給對方用,如此才算親密無間。
既如此,自然不能拒絕。
只是薛蟠之前戴的玉冠十分符合他的審美。玉是上好的美玉,溫潤細膩,卻包了十分俗氣的金邊,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張揚了些。如果薛蟠戴著,倒也不覺得違和,畢竟他慣常的打扮,給人的感覺就是珠光寶氣,正好相宜。
但讓柏楊戴上,心裡總覺得十分奇怪。
但薛蟠才不理會這些,得到了柏楊的首肯,他立刻就將柏楊按在鏡台前,親手替他換。換完了之後,還盯著鏡子裡的人陶醉了半晌,方才是道,「楊哥兒戴這個好看。」
「花里胡哨的,哪裡好看?」
「這怎麼能說是花里胡哨呢?咱們年紀又不大,正該戴這些東西的。前兒太太還說,楊哥兒你平日裡就是弄得太素淨了,不好。說是過年要給你重新置備一身更精神的呢!」薛蟠道。
柏楊腦補了一下自己跟薛蟠一樣被打造成一個穿金戴銀的大紅包的模樣,不由抖了抖。說起來奇怪,薛蟠這樣他就覺得可以接受,卻怎麼都沒辦法想像自己穿成那樣。
「還是讓太太別忙活了,過年是我也不在這裡。」柏楊道。
薛蟠聞言差點兒跳起來,「不在這裡?你又要去哪裡?上回可是你親口答應我,說再不走的。」
「你先聽我說完。這個爆竹一樣的脾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改改,我幾曾說是要走?然而過年是大節,你們不好留在賈家,我也不好留在你們薛家,自然該回自己家去才是。」柏楊道,「這三四年我一直在江南,未曾回京,連父母親人的墓都不曾掃過,總該回去祭拜一番。」
柏楊之前極少提到自己的事情,只知父母親人都不在了,只得宣兒這麼個幼仆跟著,所以薛蟠也沒有深究過他的來歷,更沒想過他家究竟在何方,他會不會回去。
這會兒聽到柏楊的話,呆了片刻,才不情不願的道,「這自然是應該的,然而也不必離開。你要去掃墓祭拜,只管去便是。若是要在家裡供奉祭祀,覺得這院子是我們家的不便,回頭我就讓人將這西跨院的牆立起來,如此單門獨戶,楊哥兒總不會再在意了吧?」
「我本來也就是去一兩日,祭拜掃墓之後就回來的。只是年三十和初一怕是不能在這裡過了。」柏楊笑道,「跟你說的一樣。」
「不好不好!」薛蟠還是不高興,「大年三十,人人都闔家團聚,歡歡喜喜的,你倒要一個人跑出去,這是什麼道理?我也知道了,總歸你根本未曾將我家看做是你家,自然總想著要走。說不準這一走就不回來了,到時候在城外也買一套院子,或是索性自己建一個,就在那裡住下了,像在金陵一樣,是不是?」
「……」柏楊這回還真沒有這個打算。不說他現在跟薛蟠的關係不需要如此撇清,就是真的需要,他也不會回那裡去。雖然原身一直纏綿病榻,就算是周圍鄰居也沒見過幾次,但終究還是讓柏楊覺得很彆扭。而且他們熟知那個秦家的事,倘若柏楊有對不上來的地方,畢竟不妥。
這時候的鄰里關係不像後世那麼冷漠,彼此的來往十分拼房,柏楊覺得自己還是儘量避免。
所以他回答起薛蟠的問題來,難得的理直氣壯,「你想太多了,我真的只去兩日就回來。至於闔家團聚,我去祭拜父母,不也正是闔家團聚的意思?」
這其實隱約承認了薛蟠之前對他的指控——並沒有將他的家當成是自己的家。但是柏楊覺得,即便是一個女人嫁到婆家去,大概也很難將這裡就當成是自己的家,何況是他這種微妙的情況?
他可以照顧薛姨媽和寶釵,盡心盡力,但不是就是不是,他不願意欺騙薛蟠。
好在薛蟠也沒有追究的意思,聽柏楊說還會回來,就放下了,又道,「或是我同楊哥兒一起去。」
柏楊好說歹說,總算說得他答應乖乖留在這裡,不亂來。不過,既然讓薛蟠答應了這件事,少不得在別的地方就要割地賠款,任由對方為所欲為了。
當薛蟠一臉饜足的抱著柏楊,磨蹭著說自己不想走了,今晚要留在這裡時,柏楊毫不猶豫的一腳把人踹開了,「快回去,仔細明兒你妹妹還去叫你起床。若找不到人,你又要怎麼交代?」
薛蟠扒著門框看了他好一會兒,見柏楊殊無悔意,這才怏怏的去了。
柏楊翻了個身,然後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薛蟠的黏糊遠超他的預料,而這種熱烈的情緒,是很能夠感染人的。所以有時候,柏楊覺得自己一直跟薛蟠待在一起,腦子都要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