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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大夫過來了。”

    小丫鬟通稟後,一個鶴髮長須的男子便走進了榮慶堂,不過並未直接進裡頭的廳里,而是立在用於隔斷的屏風後頭,朗聲解釋著元姐兒的病情。大意就是,元姐兒這是老毛病的,病情不重,不過估計還要反覆上那麼幾次,至於去根的法子也簡單,只需素日裡精心調養著即可。

    賈母道了聲知了,便打發大夫去了,遂拿目光看向一直賴著不走的那拉淑嫻:“赦兒媳婦兒,大夫的話你也聽到了,元姐兒無事,你無需擔憂。”

    “老太太您說的是。”那拉淑嫻笑著起身附和道,“大夫的話自是有道理,小孩子可不就得精心養著嗎?可惜弟妹素日裡忙碌不堪,哪兒時間精力親自照顧元姐兒呢?這原也是我的不是,按說我這個當人大嫂的,理應將府上的事兒一肩扛起,偏先前我身子骨不爭氣,這才累了弟妹。”

    “你退下罷!我乏了!”

    該說的話已經都說了,那拉淑嫻笑著告辭離開。只同日晚間,她便頂著一臉的愁苦,望著歸家的賈赦連聲嘆息道:“老爺,我真是對不住弟妹,若非因著我,她也不會才出了月子沒多久就開始忙裡忙外,更不會使得元姐兒打小就是病歪歪的。真是造孽呀,是我害了弟妹和元姐兒。”頓了頓,那拉淑嫻目光懇切的望向賈赦,“老爺可有法子讓我替弟妹分憂?”  

    賈赦花了點兒時間消化那拉淑嫻的話,待琢磨出味兒來後,登時大喜若狂,撫掌笑道:“對對,分憂!這榮國府的管家權原就是淑嫻你的,先前你病著,這才不得不讓弟妹幫著暫時管一下。如今你既已經大好了,沒的再讓弟妹勞心。再說了,她不是還要照顧元姐兒嗎?好好,就這麼辦!”

    “我倒不是在意這點兒權利,只是真的不希望元姐兒因著弟妹的疏忽大意再度病倒了。唉,小小的孩兒一年到頭不是剛病好就是又病了,天可憐見的。”

    “呃……”大概察覺到自己和媳婦兒的想法有點兒相悖,賈赦很是愣了一下,可旋即他便決定還是順著媳婦兒的話去做,左右理由也就那麼回事兒,將實實在在的好處拿到手裡才是真的。

    當下,賈赦不顧如今已臨近掌燈時分,便匆匆的離了東院去尋賈政。待見了賈政,賈赦也懶得兜圈子,直言道:“二弟,你怎的還有心思在這兒看書?元姐兒都病了那麼久了,弟妹又忙於管家理事顧不上她,你不說上前搭一把手,竟是打算當甩手掌柜嗎?這閨女是弟妹的,也是你的,你這個當爹的不心疼,誰來疼?”

    賈政瞪眼。  

    “還有,咱們也不說管家權究竟該是誰的,只說一點,原先母親就是因著你大嫂病著才讓弟妹幫忙料理家事。如今,你大嫂既已痊癒了,偏元姐兒打出生後就大病小病的接連不斷,我看呢,還是讓弟妹回去安心照顧元姐兒才是真的。”

    賈政想說甚麼又尋不到話頭,只能繼續瞪眼。

    “我知曉二弟你是個純孝之人,這很好,可所謂孝道並不是你想像的那般簡單的。就說母親好了,她這般疼惜元姐兒,若元姐兒真有個三長兩短了,豈不是惹她老人家傷心?你說說看,母親都傷心了,你還算孝子嗎?所以說,如今最重要的是保住元姐兒的命。”

    “元姐兒……”

    “甚麼都別說了,二弟你趕緊去榮禧堂瞧瞧罷。唉,管家理事真不重要,孩子沒事才是頂頂要緊的。就這麼著罷,明個兒讓弟妹將管家的牌子交出來,我讓你大嫂辛苦點兒扛下這苦差事兒罷。”

    在賈政完全不曾回過神來之前,賈赦已自說自話般的決定了一切。

    ☆、第010章

    “給老太太請安,兒媳婦兒來遲了。”  

    清晨,儘管如今已經開春時節,可天色仍亮得很晚。那拉淑嫻在用過早膳到達榮慶堂時,遠方的天空才剛魚肚白。按說這個點並不算遲,可因著接連數日都讓王夫人趕了先,那拉淑嫻索性應下了來遲這事兒。只令她頗感意外的是,說完這話,她才發覺本該早早趕來請安的王夫人尚未到來。

    “喲,今個兒卻是讓我趕了個早兒,回頭我可要好生謝謝弟妹。”那拉淑嫻輕笑著道。

    賈母垂下眼瞼,半響才開口,卻是壓根就沒接這個茬,只道:“璉兒如何了?在東院可有鬧脾氣?原先他和珠兒倆小哥兒整日裡都在一道兒玩,這不昨個兒珠兒還來問我,說璉兒弟弟哪兒去了。”

    那拉淑嫻粲然一笑:“等晚些時候,璉兒睡醒了,我就抱他來尋珠哥兒頑。說起珠哥兒,我倒是想起一事兒,聽說二老爺已經打算給珠哥兒開蒙了?”

    璉哥兒如今虛歲三歲,珠哥兒比他還大一歲,按說這四歲的孩子開蒙說早也早,說不早倒也勉強可以。像原主的娘家張家,男子無論嫡庶皆三歲開蒙,除非金榜題名,不然便得一直念下去。女子倒是輕鬆多了,六歲開蒙,且每日只需上半日學,餘下半日則跟隨母親或者女性長輩學習管家理事等一應女兒家該學的事兒。至於榮國府,原並沒有明確的規矩,可若是打從這代開始立下規矩,倒也尋常。  

    “也不是開蒙,是讓政兒先略教一些。畢竟,政兒媳婦兒跟你不同,我只怕珠兒隨了他娘。等明年,咱們府上出了孝,政兒也要忙公事了,到時候只怕顧不上珠兒了。”賈母眯著眼睛,意有所指的道。

    “老太太您說的是。”那拉淑嫻笑著應承道,仿佛全然不曾聽懂賈母話里的含義。

    婆媳二人又說了一會子話,話題主要圍繞在璉哥兒和珠哥兒這倆孩子身上。當然,璉哥兒肯定是主角,畢竟對於那拉淑嫻來說,珠哥兒那孩子她只遠遠的瞧了幾眼,完全就稱不上熟稔。待聊了好一陣子,外頭的天色都大亮了,王夫人卻依然不見蹤影。那拉淑嫻倒是樂得看熱鬧,還真別說,從一國之母到榮國府里的小媳婦兒,倒是讓她感受到了久違的輕鬆自在。這一刻,她也終於明白了,忻貴妃為何總是樂意打壓低級的妃嬪貴人們了。儘管那拉淑嫻並沒有忻貴妃的惡趣味,可她還是打算靜候事態發展。

    又過了兩刻鐘,王夫人終於姍姍來遲。

    “老太太,兒媳婦兒來遲了,都怨金珠那丫頭,見我睡得香竟不喚我起身。”王夫人腳步匆匆,語氣里更是透著滿滿的忐忑不安。只是她這話,與其說是請罪,不如更像是推脫一般。要知道,那拉淑嫻以往就算沒有來遲,只要見王夫人比她早到一步,她便會笑著請罪,人家從不尋藉口。  

    賈母冷冷的看著王夫人,一言不發。

    那拉淑嫻也好奇的望過來,卻不由得愣了一下。

    王夫人面上的妝容很濃,濃的全然不像她素日裡的風格,尤其眼睛下面幾乎是塗了厚厚一層,兩邊的臉頰也刻意抹上了面脂。按說,女子精心梳妝後過來請安並無不妥,可對於王夫人來說,最為的不妥當卻是因著梳妝耽擱了請安的時辰,且這妝容非但與她的年齡氣質不符,還透著一絲刻意,讓人一瞧便想探問那濃濃的妝容下面,究竟掩飾了甚麼。

    好奇心人人都有,單看個人的控制力。

    幸而,在場的都不是蠢貨,賈母只冷眼看著並不詢問,那拉淑嫻更是大大方方的喝著茶,至於丫鬟婆子們定力好一些的只熟視無睹,若差一些的則紛紛低頭盯著自己的腳背。一時間,榮慶堂內鴉雀無聲。

    最終還是王夫人自己訕笑兩聲,厚著臉皮坐到了那拉淑嫻身畔。

    見狀,那拉淑嫻很好心的問道:“元姐兒如何了?我知曉弟妹乃是純孝之人,可也不能為了趕著來請安就忽略了孩子。弟妹,你說對罷?”

    “大嫂您說的是。”說是這般說的,王夫人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今個兒她之所以晚到,緣由有好幾個,除卻元姐兒鬧了一整夜,更有昨個兒晚間賈政忽的回來對她一頓諷刺奚落,還有便是今個兒天未明就有連著好幾個管事嬤嬤來她跟前討主意。王夫人想不通,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在背後搞鬼。她倒是曾懷疑過那拉淑嫻,可在問明了昨個兒那拉淑嫻自打早間請安回去後,就再不曾出過東院門,當下又散了懷疑。偏有些事兒,她不好自個兒捅出來,便希望通過這厚厚的濃妝讓旁人引出這個話題,可惜沒人是蠢蛋。

    “行了,你們都忙,索性早些散了,若得了閒兒再來瞧我這老婆子罷。”賈母掃視了一遍下方坐著的兩個兒媳婦兒,她自是清楚王夫人來遲定不是方才所說的那個理由,可她並不想當著那拉淑嫻的面詢問事情經過。

    那拉淑嫻當下起身行禮告退,至始至終都顯得那般端莊穩重,加上她的病早已大好,面色紅潤精氣十足,哪怕並未有多餘的言語舉動,卻仍是輕而易舉的將王夫人壓了下來。

    王夫人僵著身子骨立在廳上,偏那拉淑嫻已經告退了,賈母又一副乏了的模樣,她只得咬牙退了出去,一出門卻狠狠的在大丫鬟金珠胳膊上擰了一把:“你出的餿主意!”

    金珠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卻只能強忍著,趁著王夫人側過身的那一刻,極快的拿帕子拭去眼淚,裝作沒有這回事兒。而王夫人只快步往外頭走去,意圖攔住那拉淑嫻。也不知是老天爺幫忙,還是純屬碰巧,等她們主僕走到外頭垂花門前時,那拉淑嫻正立旁邊看花,身畔是虎著臉一言不發的容嬤嬤。  

    “大嫂好興致。”王夫人幾步走到那拉淑嫻跟前,語氣不佳的道。

    “我這不是等著弟妹嗎?”那拉淑嫻輕笑一聲。

    “你甚麼意……”王夫人登時變了臉色,可不等她把話說完,便見幾個管事嬤嬤匆匆過來,及至到了跟前忙齊刷刷的跪成一排,且各個都是面色慘白額間滲汗。王夫人當下暗叫不妙,忙拿眼去瞧那拉淑嫻,卻見那拉淑嫻只依然保持著方才賞花的姿態,似笑非笑的用眼角的餘光掃了她一眼。

    “走,去榮禧堂!”王夫人狠狠的扯了金珠一把,示意她喚上那幾個已抖成篩子的管事嬤嬤。金珠倒是想按著主子的吩咐行事,可她沒這個能耐,連著低聲喚了好幾次,那些原本滿嘴奉承話的管事嬤嬤們卻皆充耳不聞。王夫人走出兩步,回頭一看這情形,便知大事不妙。

    偏此時,那拉淑嫻善意的提醒道:“看來這些人是來尋老太太的,要不我帶她們進去?”

    “不必了!”王夫人急急的打斷了那拉淑嫻的話,及至發覺自己這口氣有些太急躁了,登時面上閃過一陣羞惱之意,“大嫂,我的意思是,既然老太太將管家的事兒交給我了,我自會料理妥當,無需大嫂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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