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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編修怎的了?連你大哥那種混帳東西都能當上翰林院編修,我瞧著也不過如此!”賈母恨恨的道。
這賈母原是藉故發泄一番,不曾想她這話卻是正好說到了賈政的心坎里。以往,賈政不止一次的懷疑自己,懷疑人生,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為何自己一心向學,卻最終折在了會試上頭,還被迫在工部這等沒前途的地方耗了這些年。可賈赦呢?明明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混子,卻陰差陽錯的考中了,還被長青帝點了庶吉士,如今更是晉升到了翰林院編修……
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
“對,老太太您說得對。連我大哥都能成為天子門生,想來這裡頭也沒啥值得羨慕的。”賈政幽怨的嘆了一口氣,又道,“可我若是不去謀知州的位置,那我還能作甚?去外頭,最多只能平調,上頭是不可能讓我升職的。”
“我早就替你想好了,就鹽課提舉司提舉!”
鹽課提舉司提舉?這倒是極為不錯,雖說沒甚麼地位,也沒有好聽的名聲,卻勝在撈油水實在是太方便了。最關鍵的是,一般競爭這個位置的,多半都是一些沒有背景的貧寒子弟。只是,賈政心裡頭還在打鼓,以他的能耐,想要憑真本事謀到這個位置顯然是白日做夢。可若是尋門路,失去了榮國公賈代善的榮國府,只怕懸乎得呢。
似乎是看出了賈政心裡頭的想法,賈母只淡淡一笑,寬慰道:“別擔心,這事兒一定能成。”
當然是能成的,賈母打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過賈政能憑藉真本事得了這個職位,事實上她早就算計好了,靠王家!
別看王家如今是不如前幾年了,可那是因為王湛王老爺子手頭上沒了兵權,而王子騰能耐雖不小,年歲卻實在是太輕了些,即便長青帝再怎麼信任他,也不可能將虎符交給一個嘴上無毛之人。然而,那只是表面上的,暗地裡王家的權勢、門路都還在,只要王家願意出手拉拔一把,這事兒鐵定能成!
“去將二太太喚來,也該是用著她的時候了。”
☆、第141章
以王家的權勢,謀一個區區從五品外放文職,的確是輕而易舉的事兒,甚至再高升半級都不成問題。然而這是從前,擱在今時今日,王夫人還真沒甚麼把握。
被賈母喚來細細說明了原委後,王夫人面上只余苦笑連連,完全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最終還是賈母動了怒,王夫人才支支吾吾的說了緣由。
“老太太,您真的是難住我了。但凡擱在往日裡,我說甚麼也會去一趟。可如今這檔口……罷了,也不怕您笑話我,其實前不久我剛去了一趟娘家,結果娘家老爺子不在府上,老太太託病說甚麼都不願意見我,二嫂子更是對著我冷嘲熱諷的,半點兒臉面都不曾給我留。還有我那娘家大哥,他索性當著我的面詢問管家鋪子莊子可曾賣掉了,說是戶部那頭等著要的,若是再拖些日子,怕是咱們府上的赦大老爺又要上門討要了。”
王夫人這話不可謂不直接,饒是賈母聽到半茬就已經猜到了七八分,這會兒也連氣帶羞的,老臉燥紅一片,愣是半天都沒吐出句囫圇話來。
一旁尚未離開的賈政橫了王夫人一眼,道:“不成就罷了,等年底述職時,我自個兒遞了摺子上去,想來也是能調職的。再不然,外放個知州也不賴。”
以賈政之能,想調任到鹽課基本上是沒有希望的,不過若僅僅是外放個知州,確實不算難。唯一麻煩的是,恐怕屆時調任去貧瘠地方的可能性會很高,若真如此,就有悖賈母先前所願了。
“老爺,真不是我不願意舍了這張臉,只是娘家那頭,原先最疼我的就是娘家老太太,她不願意瞧見我,我能有甚麼法子?我大哥那人倒罷了,原就沒甚麼心眼子,就算說話不好聽了些,回頭我略哄他兩句他一準不會同我計較了,可哄好他也沒甚麼用呢!”王夫人很是為難,她自是看出來賈政動了真火,可她卻也是真沒法子,出嫁女靠的就是父母,兄長嫂子其實原就靠不住。如今,往日裡最疼愛她的王家老太太不管她了,她還能如何?
“罷了,左右如今才六月底,離年底述職還有好久呢,說不定到時候你娘家人也就消氣了。”賈母不願意在這檔口開罪王家,況且她打從心底里認為王家這番舉動真算不上甚麼,實在是因為她本人也對賈赦氣惱得要命,更別說無故舍了更多錢財的王家了。
都怨賈赦那混帳東西!!
“也行,我娘家老太太以往最是心疼我了,即便真的生氣,應當也不會太久的。”王夫人自是明白娘家對於出嫁女的意義,她比任何人都在意娘家人對自己的態度,若非被逼無奈,她才不願意讓旁人知曉娘家對她的態度。不過,轉念一想,哪裡有父母一直生兒女的氣?這事兒原也不是她的錯,想來最多再過幾個月,又能恢復如初了。
不單王夫人這般想,賈母也是這般考慮的。離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職還有五個多月,屆時等考核評價之後,便是調職的時候了,到時候一定要給賈政謀個肥缺才行。
賈母暗暗下了決心,遲疑片刻後,先是將賈政給打發走了,只留了王夫人在跟前說話。
“老二媳婦兒,有些話當著政兒的面我不好明說,他那性子雖比老大妥當多了,卻是個實心眼兒的,成天就知曉做學問寫文章,半點兒都不通人情世故。唉……”
長嘆了一聲,賈母命人將帳本子拿了過來,雖說如今當家的是那拉淑嫻,不過賈母身為榮國府的老封君,自會額外留下一份。她也不說甚麼,直接讓人給了王夫人。後者雖毫無文采,好在看帳本這種事情倒還難不倒她。
又半刻後,王夫人雙手顫抖的幾乎拿不住帳本子了,抬頭看向賈母,面上更是滿滿的震驚和絕望:“老太太!咱們府上真的沒有錢財了?”
儘管王夫人實在是不願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可她心裡卻明白,賈母無論如何也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尤其在抬眼看到賈母一臉的悲容後,王夫人險些歪倒過去。
“是啊,咱們府上已經沒錢了,公中庫房也差不多被搬空了,餘下的也不過是成年的料子和一些難以出手的擺件。如今已經六月底了,眼瞅著中秋就要到了,節禮卻還不知曉在哪裡呢,我倒是有心等各家送了禮後咱們再送,這在京城的也就罷了,可金陵那頭的老親怎麼辦?沒錢了……”
節禮這種事兒,其實倒不一定是虧錢的,畢竟你送了,旁人也會送你,價值方面也多半都是差不離的,甚至多半時候還有的賺,畢竟那些個想要依附榮國府的人家,會送來節禮,卻不需要回禮。然而,除卻在京城裡的至交,多半人家都是需要提前準備好節禮,早早的派人送過去的。像揚州林家,像金陵城的老親和好友們,都是需要至少提前月余時間派人送過去的。
可如今的榮國府,竟是連置辦節禮的錢財都拿不出來了。
其實,也並非完全拿不出來,雖說公中庫房十室九空,可各房的私房錢壓根就沒怎麼動用。所謂的八十萬兩的欠銀,多半都是從公中出的,少數則是先由各房墊上,之後仍是拿了公中的存貨填補上了。
簡單地說,真正被搬空的只有公中庫房,其餘兩房包括賈母的私庫都是滿滿當當的,雖也略有損失,卻問題不大,至少完全不曾傷筋動骨。
“老太太,那如今咱們可怎麼辦?”王夫人拽著帳本子的手顫抖不已,開口說話的聲音也帶著難以隱藏的驚懼。
誠然,兩房的私庫受到的損失不大,可問題是府中各人的日常開銷都是從公中走的,這其中包括了闔府的主子下人每月的例錢,迎來送往的三節兩壽,給上峰的冰炭孝敬,以及偶爾要去親朋好友里赴宴慶賀等等。這裡頭一筆筆一樁樁的,哪個不需要銀兩?按著原本的慣例,府里每年都能收到來自於莊子裡頭的糧食收益,以及鋪子所獲的利錢。這些收益完全足以維持整個榮國府運作,保證所有人都過得舒舒服服的,甚至還能結餘下不少銀子。
如今府里的公中沒了銀錢,等於整個榮國府都面臨著無所適從的局面。
——除非,再有人往公中添錢。
王夫人不怕沒錢花用,怕的是賈母逼著兩房都拿出銀錢來。她很清楚,真若是如此,到時候兩房拿出來的最次也要各十幾萬。這筆錢她不是拿不出來,而是打心底里不願意拿。想也知曉,他們二房只是府裡頭的過客,雖說如今榮國府是尚未分家,可以後呢?說句不好聽的話,等賈母百年之後,這家不分也得分。到時候,即便二房也能分到一部分家產,可大頭卻必然是落在大房身上的。
“老太太您倒是說句話呢,旁的且不論,中秋節禮可如何是好?難不成,要兩房各拿節禮分出去?”
這是王夫人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雖說也有些吃虧,可比起拿出實打實的錢財出去,各家各回節禮卻是最好的法子的。再仔細一算,她這頭要回的不過是自個兒娘家,賈政既已打算年底調職了,連給上峰的冰炭孝敬都能省卻下來。至於旁的人家,自然就應該由大房去操心。
“各回各的?”賈母冷著臉狠狠的剜了王夫人一眼,“且不說金陵老親如何處置,就說敏兒那頭,是不是也索性省卻了?還有保齡侯府,你是不打算要這門親了?”
“不不,老太太您誤會我的意思了……”王夫人面露尷尬之色,心裡卻暗道,這些當然是由大房來回禮的,同她有何關係。
“哼!節禮各回各的,那你怎麼不索性提了分家算了?我還沒死呢,你就盼著這家不成家了?”
賈母面上的神情極為難看,也不等王夫人再說甚麼,只狠狠的一拍身畔的小几,唬得王夫人立時跪倒在地,身子抖如梭子。
其實,王夫人心裡頭的想法,賈母也猜到了幾分,甚至賈母也挺能理解她的,可理解是一回事兒,真正實施起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倘若真的像王夫人所言那般,那等於是暗地裡分了家,若真如此,她這個老封君當的又有甚麼意思呢?
公中必須有錢財。
“你也不必再說了,我已經想好了,包括我在內,你們兩房再各出十萬兩銀子,一共三十萬兩存在宮中花用。哭窮這事兒就直接省省罷,哄外人也罷了,哄我……哼!至於往後的事兒,等政兒謀到了肥缺,自不會缺了銀錢,到時候我也不會逼你拿出來,只管你自個兒存著當私房好了。”
“此話當真?”王夫人驚喜的抬頭,她先前對調職一事沒甚麼太大興趣,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也是因為即便真的有了錢,也未必都能進了二房的私庫。除卻父母在不分家的慣例外,還有一句話便是長者在無私產。只要賈母還在,王夫人除卻能保證自己從娘家帶過來的嫁妝獨她所有外,旁的一切其實都是屬於整個榮國府的。賈母不追究也就罷了,一旦追究起來,他們啥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