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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那弟妹你忙罷。”那拉淑嫻也不矯情,別意味深長的看了王夫人一眼,便帶著容嬤嬤飄然而去。
王夫人都快急死了,眼瞧著這些人不願意給她臉面,甚至一副打算跪死在榮慶堂門口的模樣,她縱是再急再心虛,這一次也是避不過了。踟躕了片刻後,王夫人索性一咬牙轉身回了榮慶堂廳里,在賈母尚未回過神來之前,噗通一聲重重的跪倒在地。
賈母初時面露驚訝,旋即卻瞭然的點了點頭,向一旁的珍珠使了個眼色,不消片刻,屋裡便只剩下了賈母、王夫人以及隨侍左右的珍珠了。
“說罷,到底遇到甚麼麻煩了。”
“老太太,您這次可得幫幫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今年犯小人,打從正月里那會兒開始,就一直諸事不順的,尤其是……”
“說重點!!”
王夫人被驚了一下,強自鎮定後,才再度顫著聲音道:“今個兒早間,好幾個管事嬤嬤都來尋我,說是底下人犯了事兒給翻出來了。”頓了頓,王夫人又急急的補充道,“原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兒,無非就是有些人手腳不乾淨。像在廚房那頭做事兒的,偷偷的昧下了些許吃食。還有針線房那頭,將主子們做衣裳剩下來的邊角布料給偷拿回家了。再麼就是……有些個守夜的婆子不安生待在門房裡,偷偷的煮些宵夜點心。”
“說完了?”
“……是。”王夫人掙扎了一下,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哼,若單只這些,你怕甚麼?甭管是手腳不乾淨,還是幹活不盡心的,只管責打一頓後,喚人牙子發賣了。這很難嗎?”賈母滿臉寒霜,語氣冰冷。
算起來,王夫人管家理事的時間真心不短了。賈赦、賈政兩兄弟本就是同一年娶妻的,只不過一個在年頭一個年尾,相差不大。而在最初兩年,雖是賈母當家,可她還是分了些活計予兩個兒媳婦兒,只是那些個活計卻基本上都是一些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鍛鍊人是足夠了,卻不足以建立府中的威信。因著賈母素來偏向次子賈政,且四大家族同氣連枝,王夫人又打小常進府陪伴賈母,漸漸的,賈母便將管家權慢慢的移到了王夫人手上。說來也是巧合,正好那會兒原主張氏有孕了,她本人也是個小心謹慎的,對頭胎格外的在意,賈母很輕易的便利用這個機會奪走了她手頭上僅有的權利。可等王夫人懷孕時,卻並不按這個舊例。久而久之,王夫人手頭上的權利愈發大了,到了如今,可算是榮國府的當家太太了。
“先前我不放權時,你每次都旁敲側擊的想要權利。可我給你了,你怎的又管不好了?王氏,我告訴你,若你真沒有這個能耐,我老婆子還能耐著性子拉拔你一把。倘若你明明有能耐卻包藏禍心……哼,別怪我那時不給你留顏面!”
王夫人面上閃過一陣驚恐,只遲疑了一瞬,便終於老實開口了:“老太太,我不曾騙您,只是廚房那頭,我安排了兩個陪房進去,如今犯事兒的人裡頭便是她們,廚房的大管事告上來,我也不是想護著她們,只是琢磨著我才接手這麼點時日,若這事兒鬧大了,往後府上的人如何看我?還有針線房那頭,也是差不多的情況……老太太,幫幫我罷,我只是不想失了顏面。”
賈母目光森然的望著王夫人,許久才擺了擺手:“去罷,這事兒我會料理妥當的。”
“謝老太太,謝謝……”王夫人忙急急的起身,飛快的告退出去了。只是她並不知曉,等她離開後,賈母立刻砸了手中的茶盞,並一疊聲的吩咐珍珠去查個清楚明白。
準確的說,王夫人真沒有說謊,頂多也就是避重就輕而已。譬如廚房、針線房等處,她派去的陪房在短短几日之日便擠走了原先的管事嬤嬤,並勒令底下人進貢予他們,一開始因著數目少,那些人不欲得罪王夫人,便硬生生的忍了下來。豈料,這些人的胃口被養得越來越大,等索取的數目多了難免會遇到反抗之人。尤其這偌大的一個榮國府,也建立數十年了,底下的家生子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不知怎的,終是有人將這一切捅了出來。
至於門房的問題則更棘手,若僅僅是不盡心辦差,半夜吃點兒宵夜點心之類的,那根本就不叫事兒。可倘若夜半三更吃酒耍錢呢?要知道,榮國府尚在孝期之中!!
對於賈母來說,調查真相容易得很,只是聽到真相後,她又再度失手摔了茶盞。
“混帳東西!王氏那個目光短淺的愚蠢婦人!來人,去將政兒喚來,去!”賈母連聲怒吼,又將賈政喚到榮慶堂一通責罵,當然罵的並不是賈政,而是王夫人。可惜,管家權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在冷靜下來後,賈母示意賈政說服王夫人,將差不多已痊癒的元姐兒送到榮慶堂來。賈母的意思很明確,旁的事兒無需王夫人操心,她只管當好她的當家太太。
賈母的想法並沒錯,錯就錯在她不該讓賈政去傳話。要知道,昨個兒在被賈赦激了一番後,賈政已同王夫人有了嫌隙,今個兒再來這麼一遭,不說王夫人是否會怨恨賈母,至少她跟賈政的夫妻情分已減了不少。
然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容嬤嬤,進行第二輪計劃罷。”東院裡,那拉淑嫻去東廂房陪璉哥兒玩了半天,回來才呷了一口茶,便聽得容嬤嬤匯報進展,當下展顏一笑,吩咐道。
……
只隔了一日,榮國府上下便翻了天,處處都在傳一個驚天大消息。
“聽說了嗎?二太太跟前的金珠在書房裡做那等子見不得人的事兒!”
“知道,不就是跟老爺身邊的書僮硯兒嗎?他倆是表姐弟,家裡原就打算說親了,也不礙事兒。”
“甚麼不礙事兒,你以為只這些嗎?裡頭的麻煩大了去了。”
“難不成還有甚麼隱私?”
“那還用說?動動你的豬腦子罷,金珠是甚麼人?不說她在二太太跟前的體面了,就說她家裡頭。她老子是二太太陪嫁鋪子裡的大掌柜,她娘是二太太跟前的管事嬤嬤,還有她那小兄弟,前些日子才被指給了珠大爺當伴讀。你再瞧她表弟,老子娘都死絕了不說,自己還沒本事,別說金珠了,換成粗使丫鬟都不帶跟他好的。”
“不是硯兒,那還有誰?”
“嘖嘖,說你是豬腦子你還真認下了?那是書房,誰會去書房?咱們府上統共兩位老爺兩位少爺,嗯?你說呢。”
“嘿嘿嘿……”
正所謂三人成虎,流言蜚語這種事兒,只需有人開個口子,便自有那等子閒人幫忙接著往下傳。而事實上,容嬤嬤只是讓人撞破了金珠和她表弟的好事兒罷了,甚至所謂的好事兒也只是在書房裡頭卿卿我我的拉著小手兒說兩句甜蜜情話兒。
在確定流言徹底傳開後,容嬤嬤便回了東院,該做甚就做甚,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兒。
這有人淡定,自也有人慌亂。按說府中的丫鬟小廝私定終身也不是甚麼大事兒,若是在主子跟前有些體面的,就開口討個人情,湊作堆也不賴。偏這事兒竟是意外的扯上了主子爺,更令人難堪的是,賈代善過世尚不足三年!
“王氏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榮慶堂里,賈母面色鐵青的瞪著王夫人,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賈母太清楚賈政的性子了,別說如今榮國府尚在孝期之中,就算真的出了孝,賈政也萬萬不會同一個丫鬟眉來眼去的,更妄論是在書房那等子莊重的地方做苟且之事。簡單地說,賈政此人最好面子也最注意規矩,除非是長輩主動賜下姬妾,亦或是王夫人提議給大丫鬟開臉,除了這兩種情況,他是絕對不可能去碰丫鬟的。更誇張一些就是,哪怕是長輩所賜或者嫡妻主動,賈政多半也會連著推辭好幾遍,最終做出一副“我並不願意實在是推辭不過才勉強收下”的彆扭模樣。
試問就賈政那德行,主動偷人的概率有多高?還在那書房那等地方!!
“老太太,我……”王夫人跪在地上,面上除了慌亂之外,更多的則是羞憤。貼身丫鬟代表的是主子的體面,金珠作為她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鬟,素日裡又極得她的信任,這樣的身份一旦出了事兒,旁人除了是笑話金珠外,也會連累到她。如今,金珠成了府裡頭茶餘飯後的消遣,那她這個主子呢?
事實上,王夫人怎麼也不敢相信,金珠竟會做下這等子荒唐事兒!
偏偏,這是真的。
回想起昨個兒晚上,自己逼金珠說出是否有人陷害,卻得知一切都是真的時,王夫人只覺得陣陣絕望襲上心頭,幾乎連跪都跪不住了。
愛情這種事兒真心說不準,要不怎麼會有情人眼裡出西施這樣的話兒呢?也許在外人看來,金珠哪哪兒都好,她表弟硯兒則沒有有半點兒長處。可在金珠心目中,只要硯兒對她好,不就結了?別看金珠人前極為風光,可事實上王夫人卻時常拿她出氣,若僅僅如此也罷,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可她從六歲起就跟著王夫人,又全家連帶親眷一道兒陪嫁到榮國府,如今她都十九歲了,王夫人既不說給她開臉伺候主子爺,也不說給她安排親事,就這般一日拖過一日,一年拖過一年,金珠等不及了。
當然,這些話金珠並不敢如實告知,她只道自己喜歡硯兒,又說在書房裡也沒幹甚麼丟人現眼的事兒,只是借著去書房傳口信之際,同硯兒說了兩句掏心窩子的話,僅此而已。
說實話,王夫人信她的話,同時也敢確定如實說出來後,賈母也會相信。可相信又如何?如今重要的不是信任,而是如何完美的將這事兒遮掩過去。
“王氏,我對你太失望了。”賈母冷冷的道。
王夫人心頭一緊,當即下死手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頂著一張淚流滿面的臉,王夫人哭著哀求道:“老太太,金珠這事兒真的怨不得我。如今事兒已經傳出去了,我看倒不如讓她嫁了那硯兒?”不是想替金珠求情,而是倘若金珠折了,那王夫人自身的顏面也會被踩到泥里去。
“嫁?你瘋了還是我瘋了!別忘了,咱們府上還在孝期之中!對,下人是沒那個福氣給老太爺守孝,可這世上有主子們守孝,下人卻張燈結彩辦喜事兒的道理嗎?王氏,你長腦子了嗎?趕緊的,立刻下手料理乾淨,理由都是現成的,你應該明白罷?”
最好的理由當然是以死明志。
“老太太……是,兒媳婦兒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