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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分家,所謂拿幾成,並不是按著總目錄來估算的。事實上,大房這頭要先將公中帳目歸整完畢,再重新清點估算公庫里的各種物件,然後將所有的東西分成十等份,到時候再由著人挑選。
依著規矩,該是大房先挑一份,再讓二房挑,之後循環著來,直到二房拿了四份後離開。不過賈赦也大氣,索性大手一揮,任由二房先挑四份,他只要剩下的就行了。
大氣是大氣,就是公中的錢財比想像之中的還要少。
王夫人上前粗粗一掃,面色就難看了起來。
見她這般做派,那拉淑嫻便開了口:“二太太若是覺得帳目不對,去瞧瞧擱在案上的冊子就知曉了。”
聽得這話,王夫人只尷尬的笑了一下,略頓了頓道:“我倒也不是不信大嫂,只是擔心這幾年一直都是幾個小孩子管著家,恐出了甚麼差錯。那我就先看看。”
小孩子——王熙鳳和迎姐兒對視一眼,齊刷刷的低頭翻白眼。
其實,也不怪王夫人心裡頭不滿了,實在是因為公中的錢財比她預料中的還要少一大半。可等她看了冊子,卻又甚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往前就不用算了,單說那年還了國庫的欠銀之後,公中統共也就三十萬兩銀子。之後置辦年節禮舍了一部分,可那些倒是都能回來的,頂多就是從銀子變成了各色古董擺件,價值倒是仍在的。可再往後,花錢的地方卻是太多太多了。
先是賈政謀了外放,賈母下令從公中撥錢予二房,想著窮家富路,很是出了一筆,單這一注便是三萬兩銀子。
再是大房的璟哥兒出生,二房的寶玉出生,以及一連串的庶子庶女們,這些宴請就算對方也會送禮,可禮都是算在個人頭上的,擺宴的錢財卻是出自於公中的。單是那兩三年間,舍在剛出生的幾個孩子身上,就不下一萬兩銀子。
往後,元姐兒入了宮,仍是賈母心疼孫女,除了貼己給了不少外,另從公中取了一部分。再跟著同年,李紈進門,聘禮、宴請等等,花費了兩萬兩銀子。
沒兩年,璉哥兒娶妻,他是將來要襲爵的大房嫡長子,娶的又是世交王家的嫡長女,自是不能低了去。緊跟著,大房的小五出生,還有鑫兒這個小丫頭片子……
這一樁樁,哪個不需要錢了?單是兩次娶妻,就花費了不下五萬兩。幾次添丁進口,也沒少於兩萬兩。賈政外放時的三萬兩,再加上這些年來,斷斷續續給宮裡娘娘捎帶的錢財,以及逢年過節的各種宴請,互相之間的人際往來,以及哥兒們求學花費,還有每年每季的吃喝用度並月錢等等,如今的公中,只余區區價值八萬兩的錢財。
是價值八萬兩,並非真正的八萬兩雪花銀。
還真是叫王夫人給猜著了,竟是真的一成連一萬兩銀子都沒有。可真要算計起來,其實大房的花費反而不多,至少他們二房這些年來沒少花費。
沒啥好說的了。
“挑罷。”賈政見王夫人這副神情,還有甚麼不明白的?只開口催促著,意在讓她別墨跡了。
王夫人也是沒了法子,偏大房的帳目做得詳細,分出來的也都類似,區別只在於喜好偏重的不同而已。因而,王夫人只悶悶不樂的挑了四份,便退到了賈政身畔。
因著帳目是大房做的,賈赦又讓了先,所以他壓根就沒往那頭看,直接向賈母行禮道:“老太太可還有甚麼吩咐?”
“就這樣罷,我乏了,先去歇著了。”賈母一臉疲憊的擺了擺手,甚麼都不想說了。
倒是賈赦,瞧了一眼還未回過神來的蓉兒等人,吩咐璉哥兒和十二幫著招呼一下,怎麼著也得辦一桌小宴讓人家吃飽了再走,不然也太不像話了。璉哥兒和十二自不會反對,忙將人帶走了。
女眷這頭,那拉淑嫻給王熙鳳使了個眼色,算是將接下來的收尾工作盡數交予了她,自個兒則帶著幾個小的下去了。
王熙鳳只慢了一步,沒能攔住迎姐兒,因而只能一個人操持這些事兒了。好在她生性爭強好勝,倒也不覺得這是件苦差事,故而只面帶笑容的忙活去了。
大房這頭是淡定了,事實上也沒啥好不淡定的。因著賈赦這些年來的各種作死手段,很是給他建立了威信。也因此,早在去年小年夜他告訴大房諸人,準備分家一事之後,所有人都信了,堅定不移的相信了。畢竟,這位是連王爺都能恁的人。
可比起大房的淡然,二房那頭卻是悵然若失。
分家了。
往後,他們再也不是榮國府的人了,而是所謂的賈府。若是想撐點兒面子,倒是可以借用珠哥兒的名頭,從六品翰林院修撰府。問題是,賈政會這樣嗎?他的臉面往哪裡擱?所以,以後他們就是賈府的人了。
新宅子已經修繕得差不多了,主要是原也不差,先略微歸整了一番,等開春以後再慢慢折騰好了。三進的宅子,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算小了。不過,要真說住不開也不是不可能的。
最前邊的倒座房住下人,前院用於會客。中間的正院給賈政倆口子住,寶玉跟著他們住東廂房,西廂房可以改建成書房或者閒置著也無妨。後頭的院子就讓珠哥兒一家三口住。至於庶子庶女們,則住到最後頭的後罩房去。
這當然是指當下了,等往後孩子們都大了,倒也沒啥要緊的。可以換個大些的宅子,也可以另外置辦一個臨近的三進宅子給寶玉住。至於庶子庶女們,當然是早早的打發出去了。
對於王夫人來說,沒幾年就可以用不著再看到庶子庶女們,的確不失為一件好事兒。可同樣的,她還面對另外一個大問題。
薛家。
說真的,當年薛家之所以會留下來,主要還是因著有王夫人在的緣故。自然,那會兒賈母和那拉淑嫻都有勸著留下來小住,可若非有王夫人這個親姐姐在,薛家怎麼可能會有臉面留下來?
可如今,榮國府分家了,二房要離開了,薛家還能繼續留下來嗎?
哪怕賈赦並未直接點過薛家的名,可去年間,他卻是在賈母提過的,打算將梨香院、覃苑那一帶全部推平了重建,弄個宅子和園子出來,給十二住。換句話說,賈赦已經是在趕人了,只是說的略微委婉了一點兒。
可惜,再委婉也沒用,有心趕人和有心留人一樣,只看面色就知曉了。薛家又不是那等子沒眼力勁兒的人,哪裡會不清楚他們也到了該離開的時間了呢?
問題是,往哪兒去呢?
“姐姐,姐姐……”薛家太太哭著兩眼腫成了核桃,榮國府發生了這般大的事情,就算她只是客居在此,也不可能完全被蒙在鼓裡,更別說打從一開始,就沒人打算隱瞞這事兒。
分家,是必然會經歷的事兒,區別只在於早晚而已,又不是那等子見不得人的事情,何苦隱瞞呢?
“好了,我知曉你那頭也有為難之處,可我也沒法子。這事兒太突然了,別看是去年間就說了的,可算算日子,統共也就半個來月時間,我又能如何呢?這不,連我們將來要住的地方都是老太太派人安排的,唉……”
長嘆了一口氣,王夫人伸手拍了拍薛家太太的手背,面上半是愧疚半也是做戲的道:“是個三進的宅子,據說還算不錯。可你也看到了,我房裡這般多的人,勉強倒是住得下,卻是實在不好讓你們跟著搬出去擠著了。”
“宅子倒是無妨,我……”薛家太太急急的開口,卻被王夫人打斷了。
“我知曉薛家有錢財有房舍,可這事兒真心不好辦。妹妹,別怪我這個當姐姐的,我也是沒轍兒了。我倒是想有個大宅子,好方便安置你們,可……我又以甚麼名目安置呢?以往是國公府,以後卻是賈府了。”
一開始,王夫人還真的是在做戲,不過說到最後,卻也是越發的傷感起來了。
從堂堂國公府,一下子變成了普通的人家,哪怕因著珠哥兒的緣故,還勉強可以算作是官宦人家,可這落差也實在是太大了。尤其寶玉的親事尚未說定,哪怕她的心向著珠哥兒,可寶玉也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好在,賈母看來是真的將寶玉放在心尖尖上疼愛的,往後也只能盼著賈母長命百歲,好多照應一下了。
至於薛家,恕她無能為力。
薛家太太哭得帕子都換了好幾條,她如今最大的問題壓根就不是錢財,而是沒有鼎立門戶之人。薛蟠一走就是一年,期間除了剛離開的第二月送來了保平安的信外,竟是再無音訊。她一個寡母,帶著寶釵這麼個未出閣的閨女,即便在京城裡有宅子,手頭上有錢財,可貿貿然的搬出去後,後該如何立足呢?
見王夫人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薛家太太只能暫且回去另想法子。可一回到覃苑裡,見著寶釵,她便又落下淚來。
早知道,早知道還不如不來這京里!
寶釵喚人端了熱水,親自投了帕子給薛家太太拭去了眼淚,這才緩緩的開口道:“早先就說了要離開榮國府,娘卻說外頭沒個鼎立門戶的人,如今怕是不論如何都要走了。依女兒所見,倒不如就近尋一處小宅子,莫說三進,便是兩進也使的。到時候,離榮國府也近些,離姨母家亦是不遠,也算是有個照應。”
“寶丫頭!在外頭過日子哪裡有這般容易了?”薛家太太好容易才止住了眼淚,聽得這話又忍不住落下淚來了。
“那……咱們再去求求大房那頭?”寶釵嘆息一聲,依著她的性子是不願意去求人的,可她也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薛家太太難過成這樣。其實,她反而不擔心出去以後的日子,哪個會閒的慌特地找他們家麻煩了?這是天子腳下,又不是那等子窮山惡水的地方。
“求大房?”薛家太太哭聲一頓,半晌後,忽的下定了決心一般的道,“行,那我就去求求鳳丫頭!”
“能成嗎?”寶釵並不抱太大的希望,雖說王熙鳳一直掌著榮國府的中饋,可她依然不覺得對方有說動賈赦的本事。
準確的說,這天底下能讓賈赦改變主意的,恐怕除了那拉淑嫻,便只有宮裡的那位了。
“成或不成都得試試看。”薛家太太苦笑一聲,“就是不成,跟鳳丫頭打好關係,也有百利而無一害。況且,寶丫頭你的事兒還沒有定論,萬一開春的時候,你當了郡主的侍讀呢?到時候,免不了要拿榮國府當個依靠。咱們不求他們真的替咱們考慮,可至少不能讓他們針對咱們。”
寶釵點了點頭,面上卻滿是不確定,連眼底里都多了灰心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