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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王夫人到底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年歲輕見識少的婦人了,當下便笑看著王熙鸞道,“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呀,一轉眼,鸞哥兒也這般大了。對了,我聽我府上大太太說,明年就該迎娶鳳丫頭進門了,這鸞哥兒只比鳳丫頭小了兩歲,可已許了人家了?”
這話倒也沒錯,畢竟王熙鸞翻過年都十五歲了。再一個,如今王家已然分家,哪怕王子勝的兩個兒女一直不嫁娶,也絲毫影響不了王熙鸞。當然,王熙鸞一直不曾說親的緣由,並不在於王子勝那頭,而是因著先前守孝三年的緣故。
雖說身為孫女並不用替祖父母守孝三年,可王子騰夫婦倆需要呀!且王熙鸞打小身子骨不好,她本身也不愁嫁,多在閨閣里養幾年倒也在理。
“相看了幾家,目前……我倒是覺得保寧侯世子不錯。”王子騰道。
王夫人微微有些詫異。按著她的想法,王子騰就算還未下定決心將女兒往宮裡送,也不該這般直白的回答她。尤其,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大喇喇的說出來真的好?再看一旁的王熙鸞早已羞紅了臉低下頭來,偏那李氏卻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似乎對於王子騰這話並未感到任何訝異。
思忖再三,王夫人還是決定把話說明白,畢竟將來要求著王子騰的地方還多著呢。
“大哥,您別怪我說話太直。我也明白保寧侯世子是很不錯,可鸞哥兒今年也不過十五歲,大選的年紀是十三到十六歲。您真的沒想過讓鸞哥兒入宮搏一搏前程?雖說平心而論,我自是希望我家元姐兒好,可也不會因此攔著鸞哥兒,不讓她上進的。”
“你這個想法,我也曾思量過,不過還是算了罷。”王子騰輕搖了搖頭,末了還嘆息一聲,“宮中哪裡是那麼容易拼搏的?若說戰場上是刀光劍影血流成河,那麼後宮之中,怕是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曉。再說了,如今那位可是聖上了,不像你家元姐兒,多年前就已經賜到了聖上的潛邸。這是命啊!”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王夫人自然不會再勸下去,況且她原本也不希望王熙鸞入宮搶這份恩寵。
至於如今免去王熙鸞大選的事兒,自是不勞煩王夫人操心了。一般來說,只要臣子上摺子請求撂牌子,多半時候聖上都是會應允的。之前的長青帝是這般,如今的泰安帝看著更不像是好色之徒,應允的可能性占了起碼九成以上。倘若王熙鸞真的說給了保寧侯世子,那完全可以讓保寧侯爺上摺子請求賜婚。
這般思量著,王夫人徹底放下心來。
然而,沒等她鬆口氣,卻聽王子騰遲疑的開了口:“我家鸞哥兒是絕對不會參加大選的,可你府上……你可不要忘了,賈恩侯如今既是世襲的一等將軍,又是在朝的正一品殿閣大學士。他那閨女,也是要參加大選的。”
王夫人霍然起身,面色煞白。
……
“可還在聊著?”王子騰夫人李氏一臉不耐煩的問道。身畔的丫鬟忙點頭稱是,又去拿了茶點果子急急的呈了上來,只是做這些事兒的時候,丫鬟眼底里俱是驚恐。
好在今個兒事情多,李氏並未拿丫鬟出氣,待閨女王熙鸞走過來倚著她坐下後,李氏便立刻打發丫鬟出去了。
王熙鸞一臉懨懨的。
每年的春秋兩季,是她為數不多的康健時候。等回頭到了冬日裡,她又該整日整日的待在暖閣里的暖炕上,連下床走動都不可能。若是到了來年酷夏,她則是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自然也吃不下東西,偏因著身子骨的緣故,她屋裡也還不能放太多的冰塊,以至於她每年的夏日熬得比冬日更辛苦。
可就算是尚算康健的春秋兩季,王熙鸞的日子也不好過。
跑跳玩鬧從來都是奢望,又因著她很怕馬車的顛簸,少有的幾次出門子也是坐轎子,這就意味著,她不能離太遠。再加上,她怕風怕曬怕吵,等等約束下來,基本上她這十五年來唯一的喜好,就是翻幾頁話本子,或是請兩個說書人來家裡說話,連戲班子都得專門挑人數少不鬧騰的。
“怎的了?這是累著了?要不要喚大夫瞧瞧?”
李氏自是知曉女兒的身子骨有多弱,可今個兒天氣是真不錯,加上出門又是坐的軟轎,統共也就是走了十來步路。且就算在會客之時,李氏也有注意著女兒的神情,掐著點兒出言提前退下了。左右王夫人和王子騰是嫡親的兄妹,那屋裡又是一堆的人,啥忌諱都不需要。
“用不著,左右大夫來了說的也是那麼兩句,我都會背了。”王熙鸞心不在焉的道。
瞧著她這樣子,李氏就知曉這是在心裡揣了事兒。再仔細一思量,會客前還好好的,那就是因著王夫人了:“可是因著你姑母說錯了話?”
但凡是個講究的長輩,就不會在晚輩跟前這麼說話。可李氏完全不在意,事實上,王夫人也好,或者是王家的其他人,全都不被她放在眼裡。
“沒。”王熙鸞垂下了眼眸,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她的雙眸,讓人瞧不出她在思量甚麼。不過,沒片刻,她便幽幽的開口道,“為何不讓我去宮裡?”
這話一出,李氏心跳都漏了半拍:“說甚麼胡話呢?宮裡那是人待的地方嗎?”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的語氣太苛刻了點兒,李氏特地放緩了語氣,用哄孩子般的口吻道,“你表姐那是運氣好,正好讓她趕上了好時候。如今那位可不是當年毫無繼位希望的廉王殿下,他是聖上,將來有著三宮六院數不清的女人。”
“那我堂姐呢?”王熙鸞抿了抿嘴,語氣相當刻薄的道,“她一個無母的嫡長女竟也能嫁到國公府了?為何不讓她嫁給珠大表哥,偏就許了榮國府長房嫡長子呢?”
其實,璉哥兒並非榮國府長房嫡長子,真正的嫡長子該是早夭的瑚哥兒。只因瑚哥兒雖然是早夭的,可在夭折前,他就已經定了名諱入了族譜,故而就算將來璉哥兒繼承了家業,他仍只是府里的二爺。
可王熙鸞這話也沒錯,至少在外人眼裡,璉哥兒跟長房嫡長子也沒甚麼區別了。
嫡長子,意味著承襲爵位繼承家業。
“你跟她鬧甚麼?就算嫁到了榮國府里,你以為那還是國公府?如今那賈恩侯是一等將軍,等傳到他兒子身上,就只剩下二等了。你是要嫁給侯府世子,是將來的保寧侯夫人,怎麼也比一個二等將軍夫人來得好罷?”
話是這麼說的,可李氏心裡也沒少嘀咕。
誠然,保寧侯府尚在,侯爺的爵位也一直不曾被降。可那是因著保寧侯府幾代人都晚生養的緣故。當年,第一代保寧侯年方三十就被賜予侯爺之位,偏當時因著戰亂四起,到了五十歲,才得了個小世子。而如今的保寧侯爺便是當年那位小世子,至於試圖說給王熙鸞的,則是第二代侯爺年過四旬才得的嫡長子,不過他們家就跟開了糊似的,四旬得了頭一個兒子,之後在短短的三年內,連著又生了倆。
四王八公十二侯,人家都傳到了第三代,乃至第四代了,唯獨只有保寧侯府,當家的只是第二代。天知曉,輪到如今的世子時,侯府究竟還是不是侯府。
“好了,鸞兒,你爹已經決定的事兒,就別不高興了。你爹還能害你不成?回頭呀,我將家裡七成的家產都予你當嫁妝。”李氏是打量著,左右自己不能生養了,甭管王子騰是打算將來納妾生養,還是從族中過繼一個,都比不上她親生的閨女。因此,拿家裡絕大多數的家產充作嫁妝予女兒傍身,是她一早就打算好的。
——只是當時,打算的卻是將王家數百年來積攢的家產中絕大部分予了王熙鸞。
對於嫁妝,王熙鸞不是很在意,當然並不是她生性豁達,而是知曉母親是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糊弄她的,爭與不爭左右都是那麼一回事兒。
“罷了,我聽娘的。”
“這才是娘的好閨女。”李氏笑臉盈盈的伸手拍了拍女兒的手背。
然而,當觸及王熙鸞那瘦骨嶙峋的手背時,李氏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因著心疾的緣故,王熙鸞的胃口一直不大好,畢竟多大時候她都是在熬日子,而非過日子。因此,消瘦是難免的,只是卻看得李氏心頭卻是沉甸甸的。
沉默許久後,李氏目光里閃過一絲狠戾,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咬牙道:“看來,當初給的報復還不夠。哼,她那一條賤命,怎能比得上我女兒的身子骨?好嘛,如今她倒是死了,可她的兒女居然都好好長大了,還要嫁娶了……想得倒美!”
“太太,大姑太太走了。”
窗外,小丫鬟低聲回話。
窗內,一室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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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發生的事兒,除卻王家人外,也就只有王夫人知曉了。至於被她帶到王家去的寶玉,則是沒在屋裡待多久,就被丫鬟領著去溜了好幾圈,並在回府後嚴肅的表示,以後再也不去了。王夫人懶得理會這個蠢兒子,打發他去背書後,便獨自一人坐在炕上思索。
對於打小就跟自己關係極好的二哥王子騰,王夫人還是很信任的。當然,關鍵在於,倘若王子騰真的打算送女兒去參選,完全用不著特地編排謊話哄她。畢竟,那是他的自由。
可既然已經明說了,那麼就代表著王子騰之女是絕對不會入宮參選的。
所以……迎姐兒……
因著王夫人只在王家待了一個多時辰,回到榮國府時,也不過堪堪晌午。待匆忙用過午膳,又掰著手指頭盼著時間過去後,王夫人急吼吼的去榮禧堂尋人了。
“大嫂,您最近可忙?有甚麼是我能幫上忙的?”儘管很想再來一次打開天窗說亮話,可那拉淑嫻到底不是自己的娘家二哥,王夫人只笑得一臉諂媚,一副狗腿子的模樣。
那拉淑嫻有點兒懵,不過旋即一拍巴掌,直言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璉哥兒成親要準備的東西,就交給弟妹你了。記得,一定要給王家撐足了面子。”
王夫人:“……好。”她自個兒特地跑過來找事兒,如今事兒真的來了,她還能說不好嗎?頂多也就只能在心裡頭暗道,那拉淑嫻果然心大,連兒子的親事都能交給她來辦。
不過,又有甚麼不成的呢?
也許王夫人有千萬個缺點,可最起碼她管家理事的能力是沒有問題的。至於操辦親事,端的是繁瑣麻煩,其實難度並不算高。再加上對方又是王夫人的娘家,那拉淑嫻琢磨著,應當出不了差錯。況且,就算真的出了甚麼差錯,她到時候也是要查看的,又不是真的撒手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