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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客人”被請下去了,就輪到榮國府一應主子們坐下來談事兒了。不過,真正能夠暢所欲言的也就只有賈母並賈赦、賈政了,倒不是不讓那拉淑嫻和王夫人開口,而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倆是屬於多說多錯,還不如住了嘴當個老實的背景板。
“赦兒、政兒,你們倒是說說看,林家這是怎麼個意思?”果然,賈母打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過兩個兒媳婦兒,開口就是向兩個兒子詢問,全然忘了賈敏還在後頭的暖閣里聽壁角。
賈政因著先前的事兒,難得的對賈赦起了點兒敬畏,故而聽了賈母這話後,只拿眼去瞧賈赦,並未第一時間開口。
只聽賈赦道:“回老太太的話,我覺得林家這就是推諉,也不知是因著咱們家不如往昔讓他們失望了,還是另有旁的原因,總之林家就是純粹尋個藉口拿咱們逗趣!”
“政兒你說呢?”賈母道。
“老太太,大哥這話雖有些沖了,可也未必不是大實話。當初定親時,咱們家是實實在在的國公府。可如今,老太爺走了,雖說聖上仁慈不會因此收了咱們府上的匾額,可終究……”賈政微微嘆息著,並未將話說完全。
可縱是如此,在場的人也都明白了賈政未盡之言。其實,依著本朝律法,既然國公爺走了,匾額自該撤下,或者換成合適的才是。就說榮國府,如今真正應該掛上去的是一等將軍府。可道理是一回事兒,實際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長青帝年輕時或許也曾雷厲風行過,可自打上了年歲,就愈發的崇尚寬厚仁慈了。就拿匾額來說,也不獨獨榮國府一家,像隔壁的寧國府,那寧國公賈演都去世幾十年了,那匾額不還掛著?又譬如鎮國公牛清、理國公柳彪、齊國公陳翼等,都是跟賈演、賈源同一時代的人,且傳到如今,都已降爵世襲了。榮國府不是頭一份,當然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份。可惜,匾額雖在,權勢卻不在了。
“你們的意思是,林家當初是看在老太爺的面子上,才跟咱們府結親的?”儘管賈母心知這事兒極有可能是事實,卻是打心底里不願意接受,“哼,我家敏兒千好萬好,配林家那哥兒原就是低嫁了的,他們竟敢……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賈母氣得幾欲嘔血,別看她素日裡最在意的乃是次子賈政,可事實上像她這樣的人多半都有嬌寵女兒的習慣。真要比較起來,甭說賈政了,就連賈赦都遠比賈敏這個閨女來得重要,可話卻不是這麼說的,對於賈敏這個最小的孩子,賈母才是真正捧在手心裡嬌養著的,且兒子們要奔前途,女兒卻無需這般,只要精心養著,教導管家理事的才能,再尋一門四角俱全的好親事,備下一份厚厚的嫁妝,不圖富貴只求一世安康如意。
可就是這麼個心頭肉掌中寶,如今還未出嫁,就被人嫌棄成這般。一想到林家是看在已故老國公的份上才同意了這門親事,賈母甚至都想直接帶人殺上門去。也是在這一刻,她清楚的意識到,為何當初王夫人受了委屈,王家老太太會帶著兩個兒媳婦逕自殺到榮國府來。憑良心說,賈母真的很想學一學王家老太太!
“林家確是欺人,可老太太,如今卻不是生氣的時候,而是該仔細盤算一下,接下來該如何是好。”賈赦方才倒是極為生氣,可一來他早先就得那拉淑嫻的提醒,有了心理準備,二來他甚至已經開始盤算京城裡還有甚麼人家,適合說給他妹子。
嗯,東平老郡主的小孫子就不錯的,就是年歲略小了點兒,仿佛明年才能及冠,那卻是要比賈敏小兩歲了。西寧老郡主的三公子也可以,今年應當是二十五或者二十六了,缺點是他的嫡妻在兩年前過世了,好在膝下只兩個閨女,倒是問題不大。還有繕國公家的長子,兵部尚書家的二公子……
只眨眼工夫,賈赦便羅列了一堆的未來妹婿人選。還真別說,賈敏的行情並不算差,這裡頭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四王八公也不知道造了甚麼孽,庶女倒是不少,嫡出的姑娘家,就賈敏這一代獨獨只有她一人,就是往下一代,姑娘家也極少。甚至不止四王八公,連十二侯的情況也類似,君不見賈母娘家弟弟保齡侯爺就生了三個嫡子,當然庶女是肯定有的,問題是人家不稀罕呢。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賈敏如今年歲大了,又被退過親,想要再尋一戶門當戶對的人家也不難。況且,賈赦自認為也不算苛刻,就算是讓賈敏當繼室也無妨,當然前提是原配千萬別留下嫡子來。
“赦兒,你說該如何是好?”這會兒,賈母也已經冷靜下來了,畢竟這事兒關係到賈敏的終生幸福,比起怨恨,賈母更希望能平和穩妥的處理此事。
然而,賈赦卻道:“老太太,我說話難聽您別介意。林家都這番態度了,咱們府上難不成還要縱著他們嗎?敏姐兒這般出眾,又不是真的嫁不出去,與其讓她嫁過去給人伏低做小,還不若趁著事情還有緩和的餘地,果斷的退親另尋出路。就憑咱們府上的臉面,還愁尋不到好人家?”
這番話一出,賈母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半響都沒有開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方才賈赦的回答並不得賈母的心,況且在場之人都不傻,哪怕迂腐如賈政也看出來了。當下,賈政拿手肘搗了搗賈赦,壓低了聲音道:“大哥,您少說兩句。”
“我少說兩句?”賈赦原本心情就很不好,之所以能平心靜氣的先給賈敏尋後路,是因為他打算在賈敏出嫁以後,再尋林家的麻煩。可被賈政這麼一說,倒好像他純屬添亂似的,登時就炸了,“賈政!你弄弄清楚,如今是他林家欺上門來!哼,要是如今敏姐兒已經嫁過去多年都生兒育女了,這口氣不忍也得忍了,可她還沒嫁呢!”
賈政隱隱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趕緊悄無聲息的往旁邊挪了兩步。
“還沒嫁就攤上這樣的事兒,分明就是老太爺在天有靈保佑敏姐兒!這幸虧還沒嫁呢,真要是嫁了,那才是豆腐掉到灰堆里,吹不得拍不得。就跟你媳婦兒似的!”
聽到最後一句話,賈政只無語的抬頭望向橫樑,他就知曉賈赦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結果還真就讓他給猜著了,偏生他還不能梗著脖子跟賈赦較勁……
“老大你又渾說甚麼?”賈母終於看不下去了,冷哼道,“說你妹妹的事兒,你扯到政兒身上作甚?再說,林家那頭並未表示要退親。”
“是沒說要退親,可也沒說要成親罷?就這麼不好不壞的硬拖著,算個甚麼事兒!要是他真有明確的理由倒是罷了,左右咱們還能說出去應對一下。可老太太,您說方才那三個理由是甚麼意思?這般牽強,簡直就是明擺著看咱們府上不如從前了,故意踩上來的!”賈赦愈發氣惱了,只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氣林家的做派,還是更氣賈母的無作為。
“敏兒是我的心頭肉,我自不會由著旁人欺負了她。”賈母心知賈赦的性子,況且如今正事要緊,她也不會跟賈赦置氣,因而只冷著臉先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這才拿眼看向賈政,示意他開口。
見賈母的目光望過來,賈政只暗暗叫苦。其實,真要是由他來說的話,自是堅持孔孟之道,正所謂烈女不侍二夫,雖說賈敏尚未出閣,可三媒六聘皆已成,若不是當年榮國府賈代善忽的故去,只怕賈敏早已嫁過去了。也因此,從道義上來說,賈敏已是林家婦,他又有何等臉面勸賈敏另嫁他人呢?可他也明白,真要是這般做了,卻是將嫡親妹妹的幸福視若無睹了,且見賈赦方才那般言辭卻並未得賈母一句呵斥,便知賈母其實還是極為在意賈敏的……
“敏姐兒之事應當由老太太您來做主,不論結果如何,身為兒女的我們都不會有任何意見的。”最終,賈政只勉強擠出了這句話。
“誰說不會有意見?我就有意見!”賈赦梗著脖子衝著賈政怒吼道,“那是咱們的親妹子!統共就這麼一個嫡親的小妹子,你忍心看她嫁過去以後被人輕視糟踐?她是堂堂國公府的嫡出姐兒,若不是老太爺疼寵,生怕她往後日子過的不順心,就是送入宮裡也使得!林家黃口小兒,真以為成了探花就能耐了?我老泰山當年還是金科狀元呢!!”
賈政默默的伸手抹了一把臉,賈赦情緒太激動了,噴了他一臉的唾沫星子……
“反正我不會讓敏姐兒嫁到林家去的,咱們家的姐兒,就算是庶出的也是金嬌玉貴養大的,由不得旁人這般作踐!”賈赦到底是一家之主,儘管頭上還有個賈母,可若是他堅持如此,縱是賈母也沒法子,至少不能對賈赦硬著來。
果然,賈母在沉吟再三後,道:“赦兒這話也有道理,雖說咱們府上大不如前了,卻也不曾淪落到任憑外人作踐的地步。小小的一個林家罷了,若咱們被林家欺了都不敢吭聲,那往後旁的阿貓阿狗是不是都能在咱們頭上耀武揚威了?”
榮國府並非敗落了,只是略不如前了。榮國公賈代善過世不過才四五年,其舊部皆在,至交好友也俱是念舊之人,更別說因著姻親眾多,榮國府遠沒有到任由宰割的地步。當然,究其根本原因,還是在於林家太弱了,假若今個兒糟踐榮國府的是某位皇子,那就沒甚麼好說的了。
因賈母和賈赦態度堅決,賈政縱然心頭有再多的意見,也只能默默的咽下了自己的想法,用沉默來應對一切。至於那拉淑嫻和王夫人,則是從頭到尾都不曾發表過任何言論。
“罷了,就先散了罷,左右甭管甚麼事兒都得過了年關再說。”頓了頓,賈母忽的想起一事,“等等,赦兒、政兒,你們可曾記得林家那哥兒是何時入官場的?”
賈赦愣了愣,遂道:“是老太爺故去的那一年。老太太您忘了嗎?林家那頭急著要去揚州任職,偏老太爺一直病著,又因著敏姐兒年歲也不算小了,便同意了加急辦親事。沒曾想,老太爺終是沒等到那一日,林家哥兒是在送老太爺出殯後,匆匆帶著家人遠赴揚州的。”
“是了,那就是第五個年頭了。”賈母喃喃的道,半響才向諸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散去。待諸人都離開了榮慶堂,賈母才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滿是落寞哀傷的道,“敏兒,你出來罷。”
……
不提榮慶堂里的哀傷,卻說賈赦和那拉淑嫻回到了榮禧堂後,賈赦又結結實實的抱怨了一大通,聽得一旁忙著吃點心的十二頻頻向他翻白眼。偏賈赦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一點,甚至從未想過要防著十二,只顧著抱怨林家和他那蠢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