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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敏登時懵了,腦海里一片空白,愣是半響都沒能回過神來。
忽的,朧月雙膝下跪,重重的給那拉淑嫻叩了一個響頭:“大太太,求大太太替我家姑娘做主啊!!”
“不,不是……”被朧月這麼一哭喊,賈敏終於緩過神來,只是一時半會兒的,她也尋不到該說的話,只徒勞的說著不。
“你去外頭守著罷,放心,敏妹妹的事兒我自不會棄之不顧的。”那拉淑嫻輕飄飄的看了朧月一眼,後者渾身一個激靈,旋即立刻起身一溜兒小跑的出去了,轉瞬便沒了人影。見屋裡只余自己和賈敏了,那拉淑嫻這才將目光重新落到了賈敏面上,微微一笑,道,“敏妹妹這是怎的了?你這個丫鬟雖魯莽了一些,倒也不失忠心。這當下人的,旁的都無所謂,忠心二字卻是格外的難得。”
“我知曉她是個好的。”賈敏抿著嘴唇,面上隱隱有著一絲動容,半響才道,“當年,老太太撥到我身邊的四個大丫鬟,如今也只剩下了朧月這唯一的一個。”
未出閣的姑娘跟前,通常都是兩個大丫鬟,不過賈敏到底是賈母最最疼愛的么女,故而賈母額外多撥了兩個人予她,走的卻是賈母跟前的帳。這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未出閣姑娘跟前的大丫鬟,通常都是精心調教好了,預備將來跟著姑娘一道兒陪嫁到夫家,之後再開臉成了通房丫鬟,以幫助姑娘在夫家儘早安頓下來。
據那拉淑嫻所知,原主當年在嫁給賈赦後,也將陪嫁丫鬟都開了臉,只不過賈赦這人天生一副花花心腸,還是個格外不長情的,又恰好碰到了瑚哥兒早夭一事,哪怕這事兒跟那幾個通房丫鬟並無任何關係,可憤怒之下的賈赦,卻是不問青紅皂白,就將當時所居的東院清理了個一乾二淨。
當然,陪嫁丫鬟除了開臉當通房外,也可以許配給夫家的管事,之後便能以管事嬤嬤的身份重新回到主子跟前,同樣能幫主子在夫家立足。不過,據那拉淑嫻的觀察,當年撥到賈敏跟前的四個大丫鬟,應該都是預備將來開臉的。
正因為如此,當賈敏的親事一推再推之後,那些原本跟賈敏一般大小,或者只比她小了兩三歲的丫鬟們,紛紛另尋出路。偏賈敏還是個好性子,雖對於丫鬟們的薄涼有些傷心,卻還是順著她們的意思,將她們配了出去,甚至在每一個大丫鬟離開之前,賈敏都給了一份不算薄的添妝。
漸漸地,當年的四個大丫鬟,如今只剩下了朧月一人。
“既是個忠心的,不妨為她打算一二。”
“大嫂這話是何意?是讓我將她也配出去嗎?”賈敏愕然的望著那拉淑嫻,心下隱隱有著一絲不舍之情。到底是陪伴了多年的丫鬟,若是對方主動提出要離開,她倒不會強攔著不讓人家走。可朧月完全不曾提過這事兒,她索性就裝傻充愣,只盼著能再多陪自己幾年。不過,這會兒那拉淑嫻提了出來,賈敏心下除了不舍之外,還平添了一絲對自己的厭棄。
朧月很好,她卻不好。
“敏妹妹。”那拉淑嫻忽的出聲打斷了賈敏的所思,不是她不通禮數,而是賈敏雖已有二十歲了,心思卻比同齡女子更為單純一些,這心裡頭想著甚麼,完完全全的都露在了面上,以至於她都不用費心思量,就能輕易的猜出賈敏又開始自我厭棄了。
……多麼善良的姑娘呀,要是賈赦能有這姑娘萬分之一的良善,她就該偷笑了。
感概之餘,那拉淑嫻見賈敏愣愣的望著自己,便道:“敏妹妹經歷的事兒不多,怕是不知曉該怎麼處理這事兒罷?那大嫂今個兒就托大一回,教教妹妹你。”
對於懷有異心的丫鬟婆子,直接打發到別處不失為一個好法子。當然若是報復心重一些的,直接喚了人牙子發賣出去也成,要是對方真的做出了某些不能容忍的事兒,狠狠的責打一頓再發賣更容易。不過,這些對於賈敏來說卻是難了一些,那拉淑嫻沒指望一次就能將人掰回來,因而只教導了如何安置像朧月這樣忠心耿耿的丫鬟。
朧月是家生女兒,不過她家中兄弟姐妹一大堆,加上打從四五歲就進了府里干差事,於父母兄弟姐妹之間,已經沒甚麼親情可言了,因而她是完全能夠接受陪嫁這回事兒的。不過,朧月只比賈敏小了一歲,如今賈敏二十歲了,朧月也是十九歲的老姑娘了,嫁作嫡妻倒是無妨,可當通房丫鬟卻實在是不合適了。因而,那拉淑嫻建議賈敏給朧月在府里挑個夫婿,選那種本身有些能耐,卻是獨自一人賣身進來的,當然品性一定要好,這能耐是可以培養的,品性卻已經註定了。
“……敏妹妹若是不知曉如何挑選,我可以讓身邊的嬤嬤幫你一把。選了人,挑個好日子就把事兒成了,之後我讓人帶著朧月的夫婿,仔細教導一番,而朧月則在婚後立刻回敏妹妹的身邊,當個管事嬤嬤。待將來,妹妹出閣了,她還一道兒陪嫁過去,當的卻不是陪嫁丫鬟,而是陪房。”
賈敏怔怔的看著那拉淑嫻,有心感謝,不過很快就又頹廢的低下了頭。
這朧月的事兒好處置,賈敏自是不會疑心那拉淑嫻,可她自個兒的親事卻是難上加難,這如何讓她不憂心忡忡呢?
“朧月的事兒這個月月底之前,我就可以幫你辦妥。當然,若是敏妹妹不放心的話,我會讓丫鬟將名冊先拿過來,讓妹妹和朧月都瞧一瞧。”那拉淑嫻說罷,立刻換了話題,“這事兒就這般定下來了,如今咱們再來說說妹妹你的事兒。怎樣?做好了決定不曾?”
“甚、甚麼決定?”賈敏心中隱隱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當然是要不要再給林家哥兒一次機會。”那拉淑嫻嗔怪的瞪了賈敏一眼,想了想,又格外添了一句,“若是妹妹問我,我的意見是不用再給機會了。林家的態度早已擺在那兒,雖說我也明白他們家是有難言之隱的,不過那又如何?這天底下原就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兒,他們家既然已經晾了妹妹你好幾年,索性妹妹你徹底將他撇開,且看他如何收場!”
“嫂子……”賈敏被那拉淑嫻這番大膽的言語嚇得兩眼發直,連大嫂都不叫了,直接喚起了嫂子。
“若這麼做還不夠解氣的話,嫂子還可以幫你出氣。不過就是小小的林家,憑他將來有多麼能耐,如今也只是探花郎出身,得了聖上的愛重,許了個不大不小的差遣罷了。這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咱們家即便這些年來瞅著大不如前了,可到底是屹立了百年的國公府。真要是算計起來,十個林家也能給折騰散了!”
“不不……嫂子您千萬別……我……”
“你喜歡林家哥兒。”那拉淑嫻平靜的吐出了這句話,就仿佛在談論今個兒的夕陽挺美的。
賈敏驀地面色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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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淑嫻回到榮禧堂時,已是掌燈時分了,容嬤嬤上前告知,璉哥兒已經用了晚膳了,又詢問可要擺飯,得了應允之後,晚膳很快就擺好了呈了上來。
跟賈敏不同,那拉淑嫻的胃口一向都很是不錯,哪怕當初懷十二時,儘管偶爾還會孕吐,吃的卻半點兒不比平日裡少。自然,今個兒她也是如此。不過,當用了七八分飽後,那拉淑嫻便擱了碗筷,喚人撤下了殘羹冷炙,捧著一盞茶同容嬤嬤說閒話。
“林家那頭……敏姐兒她還是想嫁。”
這個結果,早在那拉淑嫻和容嬤嬤的預料之中,畢竟這年頭崇尚的還是烈女不侍二夫。只不過,讓那拉淑嫻沒有想到的是,賈敏之所以堅持要嫁,並不單純是因著重承諾的緣故,最重要的原因卻是她曾對林家哥兒一見鍾情。
說來也是好笑,林家哥兒跟賈政的年歲較近,因著長輩之間偶有來往,倆人當時又都一心想通過科舉考取功名,雖稱不上莫逆之交,卻好歹比旁的同窗更添了幾分情誼。畢竟,四王八公也好,金陵四大家族也罷,全部算在內,嫡系之中唯獨只有賈政一人決定參加科舉。也是因著倆人的熟稔,賈政曾數次邀請林家哥兒來榮國府小聚,共同研讀詩書。幾次交集之下,當時還在世的榮國公賈代善對林家哥兒高看了一眼,而賈敏在陰差陽錯之下,也對林家哥兒一見鍾情。於是乎,這場在外人看來莫名其妙的親事,就這樣成了。
“主子的意思是,逼林家就範?”容嬤嬤想了想,重重的點頭,“成,給林家兩個選擇,要麼娶,要麼家破人亡。”
那拉淑嫻捧著茶盞的手當下一僵,無比慶幸自己方才不曾喝茶,要不然被嗆死都是極有可能的。
“我說嬤嬤,就算要讓林家儘快成了這門親事,也不至於逼婚罷?咱們要的是,林家心甘情願的上門議定婚期,而不是拿刀架在林家哥兒脖子上,逼他們就範。”
容嬤嬤皺著那幾乎能夠夾死蚊子的眉頭,半響才道:“那要如何做?老奴記得,林家並非京城人士,雖說在京城也有宅子,可都好些年不曾住人了,且這會兒他們家又遠在揚州,這……”
“迂迴。”那拉淑嫻無意為難容嬤嬤,乾脆利索的道,“明個兒就請嬤嬤去一趟張家,讓老爺子幫我查一下當初林家哥兒是拜在何人門下的。我記得林家雖然很早就棄武從文了,可林父並不曾在科舉上有建樹,想必也是林家哥兒天資聰穎,這才得了功名。既如此,林家哥兒當年定然是拜了當世大儒為師的,先查到他的先生,再從先生入手。”
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林家哥兒又是早年就喪父的,對於自己的先生定是敬重萬分。若能讓他的先生開口,這親事幾乎就是板上釘釘了,更何況他和賈敏原就訂了親,只是挑個日子成親罷了,但凡林家哥兒還不想把事情做絕,就沒有拒絕的可能性。
“可他遠在揚州。”容嬤嬤提醒道。
“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職很快就要到了。”那拉淑嫻算了一下,當下點頭道,“就趁這個機會好了,通常回京述職是七八月間,咱們爭取在九月之前把事情都料理妥當了。”
“主子,可先前您還讓老奴去張家,讓張家老太爺幫著說情,好使得老爺早日回府……”
“這個先緩緩罷,青雲書庫環境清幽,是個念書抄書的好地方。”那拉淑嫻想也不想就決定再把賈赦晾一陣子,左右賈赦皮糙肉厚的,多拖些日子亦無妨。
有了那拉淑嫻的吩咐,容嬤嬤次日一早就回了一趟張家,當天傍晚回來後,就告知了兩個好消息。其一,林家哥兒的先生不是旁人,正是張家二太太娘家的三叔。其二,張家老太爺對於林家的不仁義相當氣憤,決定插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