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頁
榮禧堂里,十二認真的徵求那拉淑嫻的意見:“我如今派人去追,還來得及嗎?”
那拉淑嫻歪在榻上,身畔是睡得四仰八叉的璟哥兒,她也不管璟哥兒,左右床榻足夠大,這孩子睡相雖糟心了點兒,可勝在安穩,完全不用擔心翻滾掉落這種問題。及至聽了十二的話,那拉淑嫻才抬了抬眼皮,漫不經心的道:“追甚麼?左右汝州也就那麼點兒路,你爹又是快馬加鞭趕去的,不出一個月鐵定能回來的。”
“一個月……”黃花菜都涼了。
“怎的?難不成還真有急事兒?”那拉淑嫻奇道,“不過就是政二老爺被羈押嗎?莫說罪名尚未坐實,就算真的判了下來,還能要他的命不成?”
要命當然是不可能的,前太子都干出謀反的事情了,大皇子連譁變都敢策劃,還有之前一直被長青帝倚重的幾位重臣,哪怕盡數罪證確鑿,不也還是留著命嗎?
長青帝的性子擺在那裡,輕易不會要旁人的命的。當然,若是哪一日長青帝氣狠了真的弄死了某人,估計也沒人會替他抱屈,反而會認定他就是該死。
至於賈政那事兒,如今可以確定的是,他同江南那頭的事情並無任何聯繫,也就是旁的罪名了。考慮到汝州這兩年來風調雨順的,哪怕偶爾出幾個案子,也沒啥大不了的,那麼唯一的一種可能性就只能是貪污受賄了。
十二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先前打聽到的消息,旋即換了一副憂傷的神情,道:“若無意外的話,政二叔叔該是因著受賄一事被聖上拿下的,估計還是順口這麼一說,偏當時趕巧碰上了江南亂象,這才索性一同發作了事。可等了一段時日,聖上國事繁重,恐怕早已給忘了,這才沒有在第一時間裡發作政二叔叔。更巧的是,江南那頭的人到了,想起來這事兒的聖上恐怕也順道想起了政二叔叔……”
“所以就將他也順便弄了進去,並且在處理完江南事端後,又給忘了?”那拉淑嫻一臉的不敢置信,“原以為只有乾隆才會想一出是一出,沒曾想那位竟然也是個率性之人。”
“為何同樣的事情,放在乾隆身上是想一出是一出,放在……”十二面上的神情更憂傷了,“罷了,再倒霉也沒政二叔叔慘呢!如今我只想知曉,究竟是哪個好漢在聖上面前參了他一本、本……嘶,不會是蠢爹罷?!”
那拉淑嫻回給他一個悲傷至極的神情,同時點了點頭:“雖說沒任何證據,可我猜那事兒就是你爹乾的。”除了賈赦那貨,還有誰會這麼幹?
關鍵是,告了賈政有啥好處呢?
別看貪污受賄仿佛很嚴重似的,可事實上,這個罪名壓根就不重。有道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官員貪污受賄是被當今天子所允許的。甚至在有些時候,為了嘉獎某些心腹官員,當天子的還會將心腹丟到那些個油水豐厚的地界,縱容他們撈錢。
當然,凡事都要有個度,萬萬不能過了。就說知府好了,三年攢下十萬雪花銀倒是無妨,可若是一百萬呢?兩三百萬呢?那就不好意思了。再如武將,偶爾領點空餉,或者是從軍需裡頭摳一點,那是沒啥,可若是因此造成了不可預料的恐怖後果,那麼前任保齡侯爺便是一個很好的榜樣。
“那蠢爹為啥要恁政二叔叔呢?”十二有點兒懵,隱隱的,他猜到了某種可能性,卻仍掙扎的不願意去相信。
可惜的是,那拉淑嫻毫不猶豫的道:“正如你所言,蠢的。”
十二:“……”
憑良心說,賈赦還真是蠢的。不過,若是將一切責任都推到他的身上未免也太苛刻了,畢竟他真的是無心的。能怪誰呢?還不是自打他強行將榮國府欠國庫的銀子都給還上了,足足八十萬兩雪花銀呢!哪怕榮國府一貫都是錢財氣粗的,可一下子拿出去八十萬兩銀子,到底還是傷筋動骨了。
那些現銀也就罷了,捨出去抵債的器物沒一個是差的,都是那種有錢都無處買,或者需要機緣才能尋到的好東西。結果呢?就賈赦一句話,舍掉了大筆的銀子不說,整個公中庫房全都被搬空了,要不是之後賈母並兩房各從私房裡挪了十萬兩銀子出來,恐怕榮國府連日常的節禮年禮都辦不出了。若真是如此,那臉面可就真的不用要了。
攤上這樣的事情,正常人都要生氣的罷?
賈母也是一個正常人,哪怕她渾身上下皆是缺點,卻也不能否認她的想法同大多數人都是一樣的。徒然間府里失去了巨款,她一個婦道人家除了心疼還能如何?
——還能強迫次子賈政貪污受賄,以求早日將捨出去的錢財再弄回來。
這個想法挺醉人的,可因著賈母說的堅決,賈政又是個大孝子,再加上王夫人這個鑽到錢眼裡的人……
毫不誇張的說,賈政貪污是必然的。錯就錯在,賈政一五一十的將貪污進度告知了賈母,當然詳細的並未說,只是告知了貪污數目而已。便是這般,也將賈母歡喜得直念佛。
‘還是我的政兒能耐,才去了兩月就得了汝州鄉紳的擁護,單是禮節就收了七八萬兩銀子。’
‘這麼看來老二媳婦兒還算是挺不錯的,起碼在撈銀子方面,十個老大媳婦兒都不如一個老二媳婦兒!’
‘我給算了一下,這都將將兩年了,政兒撈的銀子恐怕能上三十萬了罷?不對,不可能那麼少,一定還有。哼,指不定那王氏偷摸著往自己私庫里挪銀子呢!罷了罷了,左右她也是留給我的珠兒和元姐兒的,不說她了。’
‘……’
在賈母這種密集式不間斷的轟炸中,賈赦被迫接收了很多他一點兒也不想知曉的消息,即便他並不常往榮慶堂去,可賈母說這些話時,是半點兒掩飾都不曾,只要待在榮國府里,就絕對能從四面八方聽到各種對賈政的讚美。
於是,賈赦才會在長青帝跟前無意間說漏了嘴。
——當然,真正的原因還是因為他蠢。
蠢貨賈赦可不知曉這會兒他最愛的媳婦兒和曾經最愛的三子正在拼了命的吐槽他,事實上他遇到了一絲絲的小麻煩。
從京城往汝州去,若是不趕時間,十幾二十天也就到了,哪怕再攤上天氣不好路況不好,那最多也就一個月。可因著賈赦是快馬加鞭趕往汝州的,加上如今已是五月初了,這才七八日工夫,他就趕到了汝州。加上他當初離京時,順手將賈政跟前的小廝撈了出來,之後更是一路順暢的尋到了賈政在汝州的落腳處。
大體上倒是沒啥問題,打聽消息也容易,甚至因著賈政離開前並未做任何防護措施,以至於賈赦直接在他所居的宅子裡找到了所有的證據。
有賈政買官賣官的罪證,有王夫人借著各種名義要來的古董玉器字畫器皿,還有就是所謂的冰炭孝敬,只是這個數目比正常情況下多了何止十倍。偏巧,賈政不曾掩飾不說,連王夫人掩飾的手段也並不高明,當然也許是因為王夫人當初離開時太匆忙,加上又覺得自己很快就會再度回到汝州的,甚至極有可能做到這地步,都是她心腹丫鬟所為。
對於這些事情,賈赦驚訝之餘倒也淡定的接受了,畢竟這是來之前就預料到的情況。可麻煩的是,這一溜兒的孕婦可要怎生是好呢?
甭管怎麼說,賈赦也是有經驗的人了,都不需要細看,只瞥一眼就大概估算出了對方的月份。肚子最大的那個,恐怕少說也有七八個月了,最小的那個估計是賈政當初匆忙回京前留的,如今腹部也隆了起來,少說也有三四個月了。至於中不溜丟的,那就自己猜罷。
“說說情況。”賈赦捏著眉心,一副頭疼欲裂的模樣。
這也許賈政當初匆忙離開汝州之時,以為自己鐵定很快就能歸來,故而並不曾想法子安頓這些小妾通房們,可如今賈赦既然過來了,就是打算著將賈政留在汝州的所有東西,包括下人都一併帶回京城的。
自然也包括賈政的小妾通房們。
“回赦大老爺的話,她們都是開過臉過了明路的姨娘。”趙姨娘作為這裡頭年歲最長,資歷最老的老人兒,自然能代表她們向賈赦回話。
可這話完全沒說到點子上啊!
“你這不是廢話嗎?連孩子都懷上了,就算之前沒過了明路,如今也只能算是過了。得了,你就直說她們幾個到底多大月份了,能不能走呢!”最後一句,才是重中之重。
趙姨娘略思量了一刻,旋即笑著介紹道:“這位文姨娘是太太回京後不久便查出來有身子的,原是汝州鄉紳家的庶出小姐,雖不曾立納妾文書,可老爺素來對她極為看重,她如今已有八個月的身孕了。還有這位蔣姨娘,和這位林姨娘,都是老太太后來讓下人送過來的,同我一道兒。蔣姨娘懷孕六個月了,林姨娘則是五個半月多點兒,兩人的日子相隔不遠。至於這位……”
終於說到了年歲最輕容貌最俏麗的那個,趙姨娘的眼神有些躲閃,片刻後才強笑著道:“這是我做主提拔的,回頭要是太太怪罪起來,我自會去她跟前告饒。她、她是月份最小的,堪堪三個月。”
“廢話少說!到底能不能走?”賈赦極為不耐煩的質問道。
“想來是不能的。”趙姨娘嘆息一聲,“若是赦大老爺非要咱們幾個趕回京城,咱們也沒法子。”
賈赦一臉的漆黑,如果賈政在此,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打死那個光會惹麻煩卻不會善後的蠢弟弟!可問題是,甭管他的怨念有多深,擺在面前的事情卻不得不處理。
思量再三後,賈赦決定兵分兩路。
一路仍由他帶著,儘可能快速的將所得的銀子和罪證送往京城。另一路則全是老弱婦孺並之前留下來的小廝護院,不求速度但求平安無事。
不過話說回來,要是真的出了事兒,賈赦也絕對不會產生任何愧疚的感情,畢竟在他看來,這一切都是他家蠢弟弟造的孽!
……
因著處理麻煩事兒耽擱了兩日工夫,等賈赦一行人再度回到京城時,已是五月下半旬了。
賈赦回到京城的頭一件事情,不是回府報平安,也不是趕緊換衣裳休息,而是徑直帶上從汝州收穫的一切匆匆趕到了宮外,直接以一等將軍的名帖懇請覲見長青帝。
本朝的規矩是,三品以上官員可以直接寫摺子呈到御案上,可若是三品以下的官員,除卻位置特殊幾個,譬如御史台,旁的官員卻是連遞摺子的權利都沒有的。當然,若是真有事情,也可以上折,卻是由底下人先行查閱甄選後,再行遞到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