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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賈政不行,並不代表珠哥兒也不信。縱是賈政對如今在家學的那三位先生頗有微詞,也不能否認,那三位多少還是有真材實料的。
抬眼見王夫人只傻愣愣的瞧著他,賈政輕笑一聲:“怎麼,你真以為我不在意珠兒和元姐兒了?我自個兒親生的骨肉,如何能不在意了?對,先前我對珠兒是嚴厲了一些,可想當年我父親對我何嘗不嚴厲了?棍棒底下出孝子,好歹我從未對珠兒動過家法,了不起也就是抬手往他屁股蛋子上打了幾巴掌,能如何?”
賈政是個文人,實打實的儒雅書生,只要不是拿刀拿棍的,單赤手空拳是肯定不會有事的。況且,小孩子屁股肉多,幾巴掌下去最多也只是紅了一大片,而上次珠哥兒之所以病倒,也是被嚇得,並不是真被打傷了。
棍棒底下出孝子,這是很多人都信奉的道理。
“可國子監監生的名額……咱們府上,不是只能有一個嗎?”王夫人滿臉的不敢置信,間或也閃過一絲期待。饒是她這個打字不識一籮筐的後宅婦人,也知曉國子監意味著甚麼。可先前,賈赦是自願放棄了監生名額,且先前那位老國公賈源並不願意讓賈赦走仕途,看他的做派,仿佛就是鐵了心的把賈赦養成紈絝子弟,反正賈赦再怎麼胡來都能繼承爵位。也因此,當初賈代善一去求情,就很輕易的便宜了賈政。
然而,璉哥兒年歲尚小,如何能看出天賦來?況且就算璉哥兒沒有天賦,這不是還有琮哥兒嗎?再不然,天知曉那拉淑嫻還會不會再生兒子。
想到最後那事兒,王夫人面上閃過一絲明顯的不自在。這出身地位暫且不提,單對於那拉淑嫻進門數年,連生三個兒子一事,王夫人就不得不甘拜下風。又想到珠哥兒和元姐兒如今也略大了些,府上也早已出了孝,若是她還能再生一個……
“我打算年後先想法子官復原職,再熬上幾年,等風聲過去了,也許還有升遷的機會。不過,就算一切順利,我也沒甚麼好指望的了。還不若將賭注壓在珠兒身上,那三位先生都說我跟東府珍哥兒一般蠢笨,說璉哥兒的天賦還算湊合,卻一口咬定珠兒是天賦最好的。罷了,就這樣好了。”
賈政長嘆一口氣,其實,若有可能的話,他何嘗不想自己闖出成就來?可惜,他註定文不成武不就,還不如豁出老臉為兒子謀些福利。
“可大老爺他能答應?”王夫人怔怔的開口,旋即猛地臉色一變,“老爺,您到底答應了他甚麼?”
“能有甚麼?放心罷,他是我嫡親大哥,還能要了我的命不成。左右爵位是他的,這偌大的榮國府是他的,連家業里的至少七成都是他的。至於我,這當弟弟的,聽哥哥的話也實屬尋常。”
這話倒是不錯。王夫人顰眉仔細想了想,以她對賈赦的了解,或者將來賈政的日子沒有以往那般輕鬆了,可太喪心病狂的事情,賈赦卻也做不出來。況且,她往日裡冷眼瞧著,賈赦對賈政雖是惡聲惡氣的,可對待珠哥兒和元姐兒倒是和氣得很。既如此,那就沒甚麼好擔心的,左右賈政不會有生命危險。
王夫人很快就看開了,畢竟大伯子和弟媳婦兒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而只要她本人和兩個兒女無事,她才懶得去管賈政呢。這願意低下頭好好過日子,並不代表她就真的極為在意賈政。至於賈母的心情,那就更不在她的考量之中了。
——要不是不願意再度守孝,王夫人簡直恨不得賈母立刻去死。
沒法子,王氏女原就都不是甚麼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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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深夜,賈赦才回到了榮禧堂里,這會兒,那拉淑嫻和璉哥兒都睡下了,至於十二更是睡得不知曉今夕不知何夕。因而賈赦只偷偷摸摸的溜進了隔壁房裡,躺下便睡。
次日一早,賈赦早早的起身,結果一推開門就看到容嬤嬤陰測測的立在穿堂柱子旁,驚得賈赦好懸沒直接軟倒在地。等他回過神來之時,容嬤嬤也聽得聲響看了過來,並向他露出了一個更為滲人的微笑。
賈赦:……嬤嬤你笑起來殺傷力更大你知道嗎?
“嬤嬤早啊,淑嫻可醒了?”賈赦正了正神色,強作鎮定的走了過來,並用最言簡意賅的語言將昨個兒的事情說了出來,“我讓人把玻璃的手骨、腿骨都給打斷了,又將她送到了私窯子裡去,該交代的都交代了,連帶府上的下人們也仔細敲打了一遍,往後再不會發生先前那事兒了。”
容嬤嬤面上的笑容更燦爛了,當然賈赦的內心也就更崩潰了,因為不知曉容嬤嬤笑著笑著會不會突然拔出刀來給他一下。
“老爺考慮得真細緻,這正月里的確不能見血,打斷手骨腿骨就夠了。至於打發她出府之後的事兒,那就是她本身的運氣問題了。這人牙子有好有壞的,咱們府上就算曾出了兩位國公爺,也管不了太多的事兒。”
言下之意,玻璃被發賣到私窯子一事,那拉淑嫻不背鍋。
“那是,誰讓她缺德事兒做多了,得了報應呢?”賈赦很快就領悟了容嬤嬤話里的含義,從善如流的改道,“我不過是讓人略微教訓了她一頓,就將她發賣了。這賣了身的丫鬟做錯了事兒,主家將之發賣不是最尋常不過的事兒了嗎?”
“是的,老爺您說的一點兒也沒錯。”容嬤嬤一本正經的附和道。
賈赦看著容嬤嬤那張寒意四she的老臉,只覺得一股子涼氣從腳底板直接竄到了腦門上,登時他不由的伸手搓了搓胳膊,哆嗦了一下後,才道:“我看時辰不早了,我送璉兒去書房好了。”
默默的看著賈赦撒腿就跑,容嬤嬤抬頭看了看天色,這會兒應當是早膳時辰,離璉哥兒慣常上學堂的時辰起碼還有兩刻鐘。不過,就像賈政篤定賈赦不會弄死他一樣,容嬤嬤也很確定賈赦疼愛璉哥兒的那份父愛,故而只略撇了撇嘴,便去了十二的房裡。
說是十二的房裡,其實不若說是十二跟他奶娘的房裡,畢竟如今的十二太小了,哪怕仔細將養了一個來月,他這會兒也比普通足月的嬰孩兒還要小上一圈。
“你去用早膳罷,哥兒這裡有我。”儘管府上並不缺丫鬟婆子,可容嬤嬤還是極愛親力親為。打發走了奶娘後,容嬤嬤只嘆著氣坐到了搖籃旁的圓凳上,垂首看了十二好一會兒,她才用近乎喃喃自語的聲音道,“十二阿哥呀,要是你真的是十二阿哥該有多好?娘娘撐得很辛苦,一面要跟婆母妯娌周旋,一面還要同娘家人打交道,還經常會在夜裡夢見以往的事兒……皇上他真不是個東西!!”
十二:……本阿哥舉雙手雙腳贊同!
☆、第081章
容嬤嬤在十二的小搖籃邊上說了好些個話,極少數是關於榮國府的,更多的卻是對於前世那拉淑嫻所遭受不公的感概。之所以說是感概而非怨恨,是因著容嬤嬤說這些話時,面上只有淡淡的惆悵,並無任何怨憤。也是,如今這裡是徒家天下,整個大清朝都已經灰飛煙滅了,更別提乾隆帝那個色胚了。
等等,徒家天下……
十二稚嫩的小臉上一瞬間有些龜裂,儘管容嬤嬤所說的那些話都僅僅是沒頭沒腦的感概,甚至換作旁人都聽不懂她在說甚麼,可十二卻仍抓住了幾個關鍵詞。
其中之一便是——徒家天下。
原來,大清朝已經沒了。
“主子起身了,來,嬤嬤抱著哥兒去瞧娘親。唉,這年頭,是連聲額娘都喚不了了。”容嬤嬤不由的哀嘆一聲,旋即收斂了面上的神情,伸手將十二攬在懷中,小心翼翼的往隔壁走去。
因著那拉淑嫻剛出月子不久,且如今又恰逢隆冬時節,故而整個榮禧堂都瀰漫著一股子懶洋洋的氣息。那拉淑嫻也不介意,只是偶爾喚兩個小丫鬟來她跟前說話逗趣,旁的時候,哪怕底下的丫鬟婆子犯懶,她也不管,還不讓容嬤嬤管。
那拉淑嫻的心態倒是好猜得很,前世的她甭管做任何事兒都循規蹈矩的,可有時候並不是她想要這麼做,而是各種的祖宗規矩逼迫她這般作為。尤其是,她的身份尷尬,哪怕那拉氏在滿洲八旗裡頭並不算弱,可若是同元後娘家富察氏相比,卻弱了不止一籌。想那孝賢純皇后完全可以擺出仁慈寬厚的態度來,她卻不得不端著架子以此立威。
繼室,原就是極為難做的,甭管做的妥當與否,都不會得一個好字,甚至反而會落的一身埋怨。
“嬤嬤來了,你們退下罷。”容嬤嬤過來時,那拉淑嫻已經洗漱完畢,正坐在梳妝檯前讓人拿梳子通著頭。見容嬤嬤抱著十二進來,那拉淑嫻便打發走了丫鬟,隨手挽了個松松的髻,便起身去瞧十二,“十二可好?奶娘可有說甚麼?”
“好,好得很。奶娘只說哥兒吃得多睡得好,如廁也是極好的。”這麼點兒大的孩子,能扯的也就只有吃喝拉撒睡了。好在十二雖是早產兒,卻是能吃能睡……能拉。
只是,容嬤嬤這話乍一聽沒甚麼,那拉淑嫻卻刻意抬眼瞧了瞧,旋即苦笑一聲:“嬤嬤覺得這不是十二?”
容嬤嬤面上一僵。
其實,但凡在人前,那拉淑嫻也都是喊哥兒的,要不然就順著賈赦的話頭喊琮兒。可一旦屋裡只余她和容嬤嬤時,她卻是每每提及十二,仿佛這般多喊喊就能證明這孩子是十二的轉生似的。只是,那拉淑嫻也明白希望渺茫,可她依然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說服自己。
“主子。”容嬤嬤勉強才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她可以向著任何人胡謅一氣,卻不忍心欺騙那拉淑嫻。先前,也是因著那拉淑嫻懷著孩子,容嬤嬤只能選擇默認。如今,孩子也生出來了,容嬤嬤私以為,這夢……就算不曾立刻甦醒,也不能再任由她沉浸在夢中了。
“我懂了。”那拉淑嫻從容嬤嬤懷裡接過了十二,卻忽的伸手撥了一下十二的耳垂,輕笑道,“嬤嬤,要是我說,這就是十二,你信嗎?不是我的痴心妄想,而是這孩子就是我的心肝寶貝兒。”見容嬤嬤面色有異,那拉淑嫻示意她看過來,“我的十二,耳垂後頭有一小塊胎記,差不多有半個指甲蓋大小的褐色胎記,嬤嬤你瞧。”
十二:……別瞧了,等本阿哥能說話時,鐵定給你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因著那個小小的胎記,容嬤嬤狀似被說服了,又或者只是表面上被說服了,只隨口提起了今個兒的回門一事。風俗使然,每年的正月初二都是回門日,雖說昨個兒賈赦狠揍了賈政一頓,並同賈母發生了激烈的衝突,可不得不說,整個榮國府除了賈赦之外都是文明人,因而賈赦毫髮無傷。也因此,今個兒的回門應當是照舊的。這回門的禮物是一早就備齊了的,無需那拉淑嫻或者容嬤嬤操心,可眼瞅著外頭天色大亮了,賈赦卻還在蒙頭睡大覺,也不知曉他是真的把這事兒給忘卻了,還是故意假裝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