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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始終住在榮慶堂不曾離開過的東府嫡孫蓉兒,另一個則是被賈赦命令去榮禧堂待著卻時不時偷溜回來的迎姐兒。
“老太太怎麼了?”迎姐兒來得最快,幾乎是衝進來的。而她進來沒一會兒,蓉兒也跟著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至於倆人的奶娘丫鬟,愣是被他倆丟在了後頭。好在倆人一直待在榮慶堂裡頭並不往外跑,倒也不至於會出意外。
見迎姐兒過來了,賈母先是橫了賈敏一眼,這才緩了緩語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二丫頭,你往榮禧堂跑一趟,將你老爺太太都喚來。”
“好。”迎姐兒雖說缺點一大堆,貪吃護食又淘氣,可她本性還是很乖巧聽話的,聽得賈母的吩咐,連緣由都不曾問,便一個轉身,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沖了出去。
可憐的是蓉兒,他到底人小腿短,哪怕因著經常跑跳,比同齡的孩子靈活多了,卻仍是比不上迎姐兒。這會兒,他好不容易才勉強跟了進來,還沒等他喘口氣,就眼睜睜的看著迎姐兒飛速竄走了,登時連連瞪眼:“小姑姑!小姑姑別走!小姑姑帶上蓉兒!”
然後,蓉兒就被丫鬟攔了下來。
饒是賈母方才心情極為不佳,這會兒也被這倆活寶也逗樂了。這先前賈赦還頗為擔心這倆整日裡吵嘴打架,鬧出個不好來沒法收場。可她倒是覺得,這倆活寶是越鬧越感情好,但凡有少許工夫沒瞧見對方,一準跑屋子亂竄的找人。
又見蓉兒非要追上去,賈母忙道:“蓉兒別急,二丫頭一會兒就回來了。”
“還回來?”蓉兒聞言立刻轉身望了過來,只是面上的神情卻猶有些不信。
賈母見狀,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我一老婆子,還能逗你玩兒不成?她是回去喊人的,轉身就回來了。你這孩子……我以往可曾哄過你?”
這倒是沒有。蓉兒歪著小腦袋想了想,旋即立刻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幾步蹦到賈母跟前,仰著臉一副天真無邪的小模樣,尤其那小嘴兒甜得不得了:“老太太才不哄蓉兒玩,老太太最好了!呃,那個壞壞的老爺哄蓉兒玩!”
拍馬屁到最後,卻是冷不丁的變成了控訴。
“哪個壞壞的老爺?”賈母卻是狐疑了,扭頭看了賈敏一眼,卻見賈敏一副極為無奈的模樣,當下便瞭然的道,“肯定不是東府的敬兒罷?哼,這麼說來,就是賈赦那混帳東西了!”
能在榮國府內被稱之為老爺的,統共也就那仨兒。寧國府的敬大老爺是其一,問題是賈敬的為人最是穩重不過,說他不苟言笑甚至太過於陰沉都無妨,卻是絕對不可能哄小孩子玩,更別說賈敬已經很久不曾來榮國府了。其二便是賈赦,其三就是賈政。
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賈母當然不會去懷疑打小就一臉嚴肅的次子賈政,更何況賈政都多久沒回府了,指不定蓉兒壓根就不認識他。那麼剩下的……
“老太太。”那拉淑嫻緩步走了進來,笑得一臉和氣。
見只有那拉淑嫻一人,賈母面上明顯的閃過一絲不敢置信,旋即又不死心的掃視著那拉淑嫻身後,見打帘子的丫鬟都把帘子再度放下了,這才不甘不願的承認,賈赦那混帳東西果然沒把她放在眼裡!
“賈赦那混帳小子呢?孽子,孽子!我這是造了甚麼孽才會生出這麼個混帳來呢?還不如當年生下他就溺死在馬桶里來得乾脆!”
那拉淑嫻面上的笑容變成了苦笑,等賈母哭到了一個段落後,這才上前道:“老太太喚我過來可有事兒?二丫頭只說您尋我,卻不曾具體說明發生了何事。對了,二丫頭這會兒正纏著我家老爺,也許會略耽擱一會兒。”
“你少哄我!”賈母不哭訴了,板著臉氣哼哼的道,“二丫頭是甚麼性子,我能不知曉嗎?哼,就算你這話是真的,那也該是二丫頭纏著那混帳東西非要他來我這兒罷?”
甭管迎姐兒有再多的缺點,起碼她是個聽話的孩子。既然賈母說了,讓她將賈赦和那拉淑嫻喚過來,那她就必然會看著這倆人過來了,才會一同過來。如今,只見那拉淑嫻來,而不見賈赦和迎姐兒,究竟是誰的鍋,不是明擺著的嗎?
“……老太太您說的是。”沉默了少許工夫,那拉淑嫻不得不承認賈母這回猜得完全沒錯。
就在方才,迎姐兒蹦蹦跳跳的回了榮禧堂,二話不說就伸手來拉賈赦和那拉淑嫻。這一開始,倆人並不知曉甚麼情況,又怕傷到了她,故而都起身隨她走了一小段路。及至看到迎姐兒並不是往前頭正門去的,而是走後頭的穿堂打算抄捷逕往榮慶堂去時,賈赦登時不幹了,一把掙脫了迎姐兒的手,便要往回走。也就是到了這會兒,迎姐兒才開口將賈母吩咐她的話說了出來,自然,那拉淑嫻是繼續往前走了,而賈赦則開始跟迎姐兒展開了拉鋸戰。
憑良心說,那拉淑嫻真的很想噴賈赦一頓,即便他不願意去見賈母,也不用幼稚到跟迎姐兒玩拔河罷?說好聽點兒,這叫童心未泯。說難聽點兒……
他是不是傻啊?!
老老實實的將實情說了出來,還不等賈母再次動怒,諸人就看到蓉兒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在所有人都不曾回過神來之前,嗖的一聲竄了出去:“小姑姑!蓉兒來幫你了!”
莫名的,那拉淑嫻有種不祥的預感。仔細一思量,甭管賈赦有多混帳,他都不可能弄傷蓉兒的,最多最多,也就是回頭把氣撒在珍哥兒身上。這般想著,那拉淑嫻格外的淡定。
小半刻鐘後,賈赦哭喪著臉被拖進了榮慶堂里。
“你還有臉過來!”賈母張口就噴。
賈赦一臉的無辜和淒涼:“又不是我願意來的,還不是這倆小孩崽子非要拖著我過來!居然還知曉撓我痒痒,還動手掐我!”賈赦異常悲憤,迎姐兒也是罷了,那是他閨女,蓉兒這小子是怎麼回事兒?怪招那麼多,看他回頭不狠狠的收拾一頓珍哥兒。
這就是傳說中的父債子償!!
“你還跟我說不是你願意的?”賈母險些沒被賈赦氣得背過氣去,只拿手指虛點著賈赦,顫著聲音怒斥道,“你說,你弟弟被召回京城,是不是你幹的好事兒?!”
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甚至還包括開口說話的賈母。
其實,在這話脫口而出之前,賈母壓根就沒有想過還有這麼一個可能性。在她看來,長子賈赦即便是通過科舉走上了仕途,仍然依舊是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哪怕賈赦同廉親王交好,賈母仍不認為賈赦有能耐讓長青帝接受他的意見。
然而有些事情,就是屬於不去想時,完全沒有意識到有這麼個可能性。可一旦往那方面去想了,卻是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如今的賈母就是這麼一個情況。
“賈赦!你個混帳東西,難不成你弟弟那事兒真的是你乾的?你說,你究竟做了甚麼?你向聖上說了甚麼?”賈母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越覺得有可能就越是怒上心頭,只拿眼死死的盯著賈赦,一副不得到回答不罷休的模樣。
說真的,賈赦也有些懵了。
“我說甚麼了?賈政……我從來都不曾彈劾賈政,倒是妹夫,上個月我剛向聖上遞過摺子,就是江南一帶的官員聯名為前太子請願那事兒。可我也不是故意想害他,老太太您要知曉,那罪名一旦坐實了,削官罷職都是輕的,前太子那些個左膀右臂,哪個不是獲罪入獄了?妹夫只是平調回京城,不礙事兒不說,他回頭還要感謝我呢!”
這事兒……賈母並不知情,當然賈敏也完全沒聽說過還有這麼一遭。
足足愣了一盞茶時辰,賈母只不敢置信的看看賈敏,又望著賈赦:“你說你彈劾了你妹夫?!”
哪怕這話有斷章取義的嫌疑,不過總的來說卻也並不錯,因而賈赦只在略一思索後,重重的點頭:“對啊!”
“你竟然還敢說對?!”賈母倒抽了一口涼氣,旋即兩眼一翻,臉色發青的暈厥了過去。
那拉淑嫻從頭至尾都只默默的看著,及至見賈母如她所料的那般暈厥了,這才淡然的喚丫鬟去前頭尋管家請大夫,隨後又將迎姐兒和蓉兒喚到跟前,末了只淡定自若的看著滿屋子的人瞎跑忙活。
沒法子,這些年來,賈母暈了太多回了,以至於那拉淑嫻完全麻木了。當然,同樣麻木的還有除卻賈敏之外的所有人。賈赦自是不必說了,他都習慣成自然了。至於在屋裡瞎跑忙活的丫鬟們則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這賈赦等人淡定無妨,左右賈母事後也不會拿他們出氣,可若是身為丫鬟卻也擺出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指不定回頭就被撥到灑掃處當粗使丫鬟了。
唯獨除了賈敏,哪怕已經見過兩三回了,她還是擔心的落下淚來:“老太太!老太太您醒醒!老太太……”
賈赦就站在賈母跟前不遠處,見賈敏確是一副擔憂至極的模樣,略有些遲疑的道:“敏兒你要不然先回去歇著?別等下你也跟著病倒了。”
聽得這話,賈敏不敢置信的扭頭看著賈赦:“老太太暈過去了,大哥您竟是讓我獨自去歇著?”
“要不然呢?你待在這兒有啥用?不就是哭啊喊啊,等待會兒大夫過來了,你還要避開,這不是吃飽了撐著嗎?乖,聽大哥的話,帶著蓉兒回屋裡歇著。”賈赦用哄小孩子的語氣向賈敏道,頓了頓後,又回頭去看那拉淑嫻,“淑嫻你也是,領著二丫頭回榮禧堂罷,這兒有我呢。”
這番話一出,賈敏直接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倒是那拉淑嫻沒好氣的橫了賈赦一眼:“要我說,老爺您才該避開點兒。來,領著二丫頭和蓉兒去旁的地兒玩一會兒,也省得回頭老太太醒來了,睜眼一看到老爺您,就又給氣暈過去了。”
“也對。”賈赦認真的思考了一下,覺得這個可能性非常大,當下便從善如流的領著倆孩子頭也不回的出去了……出去了……出去了。
眼睜睜的看著賈赦離去,賈敏看得瞳孔都快放大了,整個人都要不好了。可等她回過神來之後,賈赦領著倆孩子都走得沒影兒了,倒是那拉淑嫻依然淡定的坐在椅子上,間或拿眼去瞧瞧賈母。
賈敏道:“大嫂,您……”
“敏妹妹,怎麼了?”那拉淑嫻笑得一臉和善,卻仿佛在說賈敏少見多怪。可不是少見多怪嗎?哪怕賈敏也曾見過賈母暈過兩三次,可前頭兩次她賈敏都是哭得肝腸寸斷涕淚橫流的,哪怕這一次只是擔憂還不曾哭,卻也沒有立刻學會淡定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