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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輩分,王熙鳳既是王夫人的侄兒媳婦兒,又是她娘家的侄女,故而王熙鳳對上王夫人永遠都是落了下乘的。可若是撇開輩分不論,光論身份地位呢?
璉哥兒是榮寧侯府的嫡長子,也是下一任的侯爺,即便不算這個,他如今借著賈赦和林海的實力,早已穩坐戶部郎中之位。正五品的品階擱在那些個貴人眼裡確實不算甚麼,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可若是在平頭百姓跟前呢?
賈政如今就是平頭百姓,哪怕珠哥兒略有些本事,卻也沒有到給王夫人掙鳳冠霞帔的地步。
一個正五品文官之妻還能鬥不過區區白丁之妻?
至於輩分,其實在身份地位跟前壓根就算不得甚麼。旁的不說,這賈家族學裡的老先生名喚賈代儒,那可是要喚榮公賈代善一句堂兄的人。然而,那又如何呢?事實上賈代儒家中極為貧寒,莫說跟平輩的賈母等人了,就算是見了孫子輩的璉哥兒、十二等人,不一樣都是恭敬有禮的嗎?不過,賈代儒估計不是礙於地位,而是打心眼裡敬佩他們的進士身份。
甭管怎麼說,但凡王熙鳳有心懟上王夫人,如今的王夫人必無招架之力。
只是……
“璉二爺都同我說了,讓我別這麼折騰,免得再出以往那些事兒。”王熙鳳也很委屈,她的個性原就張揚無比,上回那事兒確是有些不妥當,卻也不能全賴在她頭上。尤其她也是被人唆使的,罪魁禍首如今還在賈母身畔瞎逼逼呢,偏她犯了府里老爺太太的忌諱,被璉哥兒好一通說教。沒了奈何,她也只能老實了很長一段時日,以至於如今懟上王夫人,都頗有些底氣不足。
那拉淑嫻瞧稀罕一般的瞧著她,正想說點兒甚麼,忽聽賈母高聲喚她,忙上前兩步。
賈母道:“我聽政兒媳婦兒說的有理,既是聖上的恩典,咱們府上可不能怠慢了。偏政兒他們府上沒地方,我想著,不若就在咱們府上省親得了。”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幾乎能想像到身後的王熙鳳是個甚麼神情,不過她倒也不懼,只笑臉盈盈的應承道:“成呢,只要老爺同意,我自會照辦。”
在那拉淑嫻略兩步後的王熙鳳忙低了頭掩了面上的笑意。她原還想著擔心成了事實,該想個甚麼轍兒,卻沒有料到那拉淑嫻這般的光棍。
成啊,您說得對、說得好、說得格外有道理,可那又如何?這裡是榮寧侯府,甭管幹啥都要經過侯爺的同意,偏生——侯爺是名為賈赦的天字第一號攪屎棍。
當下,賈母的臉就綠了。
她會不知曉這事兒必須告訴賈赦嗎?還是她不知道賈赦一定不會同意?說白了,賈母心裡自有一番盤算,想著自己先透了這個意思,再讓身為妻子的那拉淑嫻去同賈赦商議。若是成了,那皆大歡喜,如若不成,丟的也不是她的臉。卻是沒有想到,那拉淑嫻完全不接招。
“這是一件大好事兒。”賈母猶未死心,仍忙不迭的勸著,身畔的王夫人自也是滿口子的附和著。
那拉淑嫻只痛快的點頭:“是啊,這的確是一件大好事兒。”
“那赦兒那頭……”
“當然是老太太您去尋老爺說。”那拉淑嫻笑得眉眼彎彎的,“想來,老爺一定會賣您這個面子的。”
顏面這種事兒,原就靠自己去掙,而非靠別人施捨。偏賈母永遠是個拎不清的,每當那拉淑嫻覺得她終於通透一點兒了,她下一回絕對會出昏招,照樣惹人嫌惡。萬幸的是,就算賈赦不似賈政那般純孝,卻也是有底線的,甭管賈母怎麼鬧騰他都不曾真正往心裡去,久而久之更是練就了左耳朵右耳朵出的本事。
——您說您的,我做我的,您說夠了,咱們就下回再賤罷。
自然,那拉淑嫻能想到的結果,賈母也一樣想得到。事實上,賈母原就是覺得自己沒法勸服賈赦,這才試圖逼迫那拉淑嫻應允。偏生,那拉淑嫻只一副“您說得對”、“是的,沒錯”、“這是一件好事兒”……這叫她還怎麼往下搭話?
沒一會兒,賈母就被氣得青了臉。
那拉淑嫻只道:“老太太可是累了?還是乏了?要不要先回屋小憩一會兒?左右待會兒正主兒又不在府上,就算從宮裡出來,也是直接回了公主府,老太太您還是先去歇著罷。”
賈母氣得完全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
這尚公主,名義上雖也是將公主娶進家門,事實上卻跟尋常人娶妻是截然不同的。首先,正常情況下,成親之禮是要在男方家中辦的,女方在這其中只承擔了一個梳妝打扮,外加將新娘送出門的任務。然而,這是在尋常人家,若是擱在皇家,卻是得從宮中接人,還得陪著先給皇室一幫子長輩請安問好。
更要命的是,雍華公主是泰安帝在世的唯一一位公主,連泰安帝本人都對此極為上心,去年間就命禮部重新擬定了公主成親的細則。基本上就是從宮中到公主府的流程,跟榮寧侯府幾乎沒有任何關係。
這還是成親當日,便是在明個兒,新媳婦兒拜見公婆之時,十二和雍華公主也得早起入宮拜見。榮寧侯府這邊還得早早的起身等著,等著這倆從宮中出來後,再來榮寧侯府拜見長輩。
想也知道入宮是最費時費事兒的,人家新媳婦兒進門還要負責做些點心奉公婆,要是擱雍華公主這兒,怕是能趕上午膳就已經很不錯了。畢竟,入宮一趟再出宮一趟,費的時間可是真心不少。
換句話說,想要見到十二和雍華公主,基本上要等明個兒晌午了。
就這,還是一切順利的結果了。
那拉淑嫻說的實在,事實也的確如此,可這話落在賈母耳中,卻是怎麼聽怎麼不順耳。按說,尚公主的確是一件有福氣的事兒,可仔細深究下來,卻讓賈母心裡頭格外的不對味兒。哪怕事實上,公主是算嫁入賈家的,將來也是要記入族譜,成為真正的賈家人,可偏生她自個兒是有宅邸的,非但不會住在賈家,還要帶著十二一道兒走。
這算甚麼?這還是他們賈家娶進門來的媳婦兒嗎?
賈母越想越覺得難過,雖說十二並非她最為寵愛的孫子,那也是她的金孫。偏那拉淑嫻還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還有宮裡娘娘省親這事兒……
幾番想法壓下來,賈母只覺得心裡頭悶悶的,不由的便在面上帶了出來。
那拉淑嫻側過臉笑盈盈的看了王熙鳳一眼。
王熙鳳當下心頭一跳,旁人也就算了,身為兒媳婦兒的她怎麼可能不知道那拉淑嫻絕對不好惹呢?不由的,她埋怨開了,怎麼賈母和王夫人這對婆媳就這麼愛作死呢?明知道老爺太太都不是吃素的,偏三天兩頭的惹事。這賈母也就罷了,到底是賈赦的親娘,可以想見賈赦就算再喪心病狂,也不至於到弒母的地步。可王夫人呢?
說真的,王熙鳳只想揪著她這個娘家姑母大聲問一問,你到底是不是又把腦子忘在家裡沒帶出來?
可惜,她不能。
既這麼著,王熙鳳只能頂著那拉淑嫻的笑顏,硬著頭皮上去哄賈母。虧得她天生一副巧舌,沒一會兒就哄得賈母開了顏。又片刻,賈母許是真覺得累了,便搭著王熙鳳的胳膊回去歇著了。
再看王夫人,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其實她何嘗不恨賈母,事實上整個榮寧侯府,就沒有一個人能入她的眼。偏生,因著種種原因,她非但不能報復榮寧侯府的人,還是舔著臉湊上前。她又不是天生犯賤,怎麼可能心裡沒想法呢?可惜,她的想法跟實力完全對不上,即便想得再美,往往到最後也只能落得一肚子氣。
幸而,她還有娘娘……
一想到隔壁修建得如人間仙境的公主府,王夫人就心動不已。
其實,王夫人很清楚以賈赦的性子,既不會借地方給她,更不會借錢予她充門面。因而,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指望過能在榮寧侯府省親。她只是想著,先讓賈母開口借,借到了自然是好的,借不到多少也能讓賈赦他們倆口子感到心虛愧疚,到時候便順勢將這事兒推給賈赦。
喏,隔壁公主府不就挺好的?因著公主府的前身寧國府人口也不豐,一應建築就跟最早的幾乎沒兩樣,倒是園子頗多,景色極佳。如今,經過了去年的翻新修葺,公主府顯得既大氣又華貴,完全當得起省親別院。
王夫人想得很美,左右她也沒想過要長長久久的占著,讓自己省些錢,再給宮裡的娘娘做做臉面,同時也能跟雍華公主的母妃弟弟打好交道……
何樂而不為呢?
結果,她那個討人嫌的娘家內侄女王熙鳳居然就這樣把賈母給拐跑了?這是讓她接下來一個人唱獨角戲嗎?混帳東西!!
可憐的王熙鳳半點兒也不知曉自己已經被親姑母記恨上了。當然,就算她知曉了也不會在意的,她原本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就是上回被嚴重警告了,才略微收斂了一些。可聽方才那拉淑嫻的話茬,顯然並不將王夫人放在眼裡,既如此,她還有啥好顧忌的?
等伺候著賈母歇下了,王熙鳳又略停留了片刻,確定沒甚麼事兒了,才擰著腰身過來找王夫人算帳了。
沒錯,就是算帳。
這年頭,輩分很重要,但是身份地位更重要。咳咳,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儘管外頭人都很懼怕賈赦,可唯獨她卻是打心眼裡怵那拉淑嫻。王氏女本就勢力得很,更確切說,她們有著近乎野獸般的直覺,能夠清楚的知曉哪個能惹哪個不能惹。
等再度回來後,王熙鳳只逕自走到王夫人跟前,一口一個政二太太,語氣甜膩得好似未出閣小姑娘,在把王夫人弄得愣神之前,先把一直陪在跟前的李紈給噁心到了。
都說妯娌之間難相處,這話倒未必適用於所有地方,可至少那拉淑嫻和王夫人的關係就不咋地,而身為堂妯娌的李紈和王熙鳳,更是關係極為微妙。
李紈嫌棄王熙鳳大字不識一籮筐,渾身的銅臭。王熙鳳則嫌棄李紈一股子窮酸氣兒,不願與之打交道。更不提想當年還未分家時,李紈頭一胎就生了嫡長子蘭兒,而王熙鳳卻是先開花後結果。雖說大房這頭是沒啥說的,可私底下卻是總有人嚼舌頭,明里暗裡的指摘王熙鳳善妒,生不出兒子也不讓別人生。
誰會這麼說?
王熙鳳當時是仔細想過的。
賈赦和那拉淑嫻都是有啥說啥,況且他倆若是對自己不滿,完全用不著背後說人,當面痛斥一番,她這個當人兒媳婦兒的,也無話可說。璉哥兒對於兒女並無太大偏見,又因著鑫兒出生時,白得了一大筆銀錢,直到這會兒璉哥兒都覺得自家閨女是個天生帶福的。旁的人呢?十二是一肚子壞水,可他還沒有到編排自己親侄女的地步,璟哥兒滿腦子就是做學問上進,小五比鑫兒就大了小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