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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賈母看來,甭管珍哥兒這人有多麼的不靠譜,終究是她的近親晚輩。況且,又不是有關社稷的大事兒,不過是好色罷了,實乃人之常情。一如先前隔壁東府的珍大奶奶沒了,賈母除卻略可惜了幾句外,最最憂心的是怕壞了兩家的交情,而非責怪珍哥兒不敬嫡妻。
那拉淑嫻但笑不語,不然還能如何?總不能告訴賈母,這裡頭的事兒全是賈赦臨走時偷摸著使人做的罷?倒不是全然為了蓉兒,而是考慮到寧國府的未來。
寧榮二府一本同源,珍哥兒又是寧國府下一任的家主。也許在長輩們看來,只是小輩好色罷了,可這種事情一旦被強摁了下來,卻不亞於留下了一個重大的隱患。萬一等將來真的攤上事兒,像這種迎娶外室、逼死嫡妻的罪名,卻足以讓寧國府遭遇滅頂之災,乃至連累到榮國府。
用賈赦的話,與其被別人捏著把柄告發,還不如由他來引爆,順便還能將蓉兒多留幾日……咳咳,真的只是順便而已。
“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況且珍哥兒只是侄孫罷了,由他去罷。”見從那拉淑嫻處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賈母只擺了擺手,不欲再理會此事。
這賈母倒是輕易的就放下了,可珍哥兒就沒那麼輕鬆了。
離開榮國府後,珍哥兒徑直回到了自家府里。然而,他只走到大門口,就被賴二一把拽住,快言快語的告知了刑部來人一事。
……
待晚間,榮國府諸人用膳的用膳,玩鬧的玩鬧,至於那拉淑嫻則是太陽尚未落山時,就已經用完了膳,早早的躺在暖炕上歇下了。
容嬤嬤親自進到裡頭瞧了瞧,又向著守夜的葡萄招了招手,將其喚到外頭細細的叮囑一番後,這才轉身離去。等容嬤嬤走過穿堂,一直到了外頭的小廳時,才冷著臉向早已等候在此的鴛鴦道:“太太已經歇下了,有事兒等回頭再說罷。”
鴛鴦面上閃過一絲明顯的不信任,她年歲不大,貼身伺候賈母也就是這兩三年的事兒,尚不曾學到八面玲瓏的本事,因而往往心裡頭想著甚麼面上就會露出甚麼來。
好在,鴛鴦雖沒甚麼城府,卻也不是蠢笨之人,儘管百般不信任,她仍是帶著笑意道:“能不能麻煩嬤嬤進去回個話兒?這到底是老太太喚大太太,若非事情很是緊要,也不會特地遣我過來。”
“太太睡下了。”容嬤嬤面無表情的道。
“可老太太她說……”鴛鴦的話戛然而止,原因很簡單,先前一直面無表情的容嬤嬤,猛然間換了一副表情,異常猙獰的瞪著她。當下,鴛鴦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心口更是一陣猛跳,至於原本想要說的話,則被她徹底拋到了腦後,甚至若是可以的話,她真希望自己能頭也不回的跑個無影無蹤。
可惜,她不能。
在捂著心口好一會兒後,鴛鴦才勉強再度開了口:“嬤嬤,也不是老太太非要尋大太太,而是東府那頭又出了事兒。好像是刑部的人將珍大爺給拿下了,敬大太太聽聞消息後就徹底暈了,敬大老爺不得已才來咱們府上求老太太幫忙。可老太太又能有甚麼法子呢?嬤嬤……”
“那太太又能有甚麼法子呢?”容嬤嬤冷笑的反問道。
“這……”鴛鴦遲疑了一瞬,咬了咬牙還是將話說了出來,“老太太說,大太太娘家兄長有跟刑部關係極好的。”
聽得這話,容嬤嬤明顯得愣了一下,旋即嗤笑道:“真是有意思,自個兒闖出來的禍事,偏讓人幫著善後。我家太太如今還懷著身子,這是逼著她大半夜的回娘家求救?且不說珍大爺如今只是被帶走了問話,即便真的判了刑罰,那也是他該得的,怨誰?”
鴛鴦徹底沒了言語,她原就只是個小丫鬟,哪怕因著賈母的看重在府里多了幾分體面,可她依然只是個年歲不大的丫鬟罷了,被容嬤嬤連著堵了好幾次,她只張口結舌的望著容嬤嬤,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主要是,容嬤嬤這話聽起來好有道理,仿佛東府珍哥兒確實蠻活該的。
帶著這樣的想法,鴛鴦敗退而去。
等她一走,十二卻冷不丁的從一旁的柱子後頭閃身走了出來:“嬤嬤。”
“哥兒都瞧見了?”容嬤嬤其實老早就發現他了,卻並不揭穿,左右打從一開始大房就不打算摻合這事兒,或者說賈赦原先的目的就是藉此狠狠收拾一頓珍哥兒,也免得他愈發膽大包天,甚麼禍事都敢闖。
“嗯,瞧見了也聽見了。”十二滿臉的眉開眼笑,“我明個兒去一趟張家。放心,我知曉蠢爹打算作甚,一準不會拖後腿的。”
“成呢,反正甭管怎麼樣,都是珍大爺他該得的。”容嬤嬤也跟著笑開了,只是那笑容卻是說不出的猙獰恐怖。
東府的事情仿佛就這麼被撇到了一旁。等次日,那拉淑嫻從睡夢中醒來之時,甚至完全不知曉昨個兒晚間發生的事兒。又因著她並不是每日都會去榮慶堂請安的,故而錯失了知曉真相的機會。好在,這事兒原就不重要,那拉淑嫻完全不知,容嬤嬤則壓根就沒提,至於十二,則在大清早的就離開了榮國府。
又幾日,等整個京城內外都白雪皚皚之時,消息終於傳來。
刑部那頭沒打算整死珍哥兒,卻將他先前所犯之時盡數回給了吏部,除卻他納外室為妾的事情外,還有他piao盡田家滿門一事。這倒不是賈赦告的密,他只是在離開京城前,將原本壓下的密函交給了在御史台交好的同僚,並明確的告知對方,完全無需看他的面子,該怎麼罰就怎麼罰。於是,才有了後頭的事兒。
吏部那頭的動作甚至更快,只不到半日工夫就給出了決斷,將珍哥兒重新降職為翰林院庶吉士,並發函去翰林院,告知了珍哥兒所有的罪名。
翰林院接到信函,不敢有所隱瞞,只立刻遞到了掌院學士潘鼎處。這潘鼎潘院士倒是沒得到賈赦的提前支會,然而他卻接受了十二的請求。
儘管最終珍哥兒還是被放了回來,卻已被停職閉門思過,外加罰抄寫律法一百遍。
不得不說,一看這個懲罰,就知曉潘鼎一定問過他的老朋友了。且這回不比當初賈赦和王子勝的事兒,潘鼎不單規定了遍數,還特地強調,每隔三日必須交一份律法的手抄本。若是因病或者其他必須的緣由不能如時上繳,則之後加罰兩遍。且最遲不能超過一年,若是一年後尚不曾繳納一百遍律法手抄本,直接削官罷職!
然而,這只是翰林院給出的懲罰。
刑部給出的責罰與珍哥兒無關,只是針對於整個田家的。田老娘不守婦道,在夫君熱孝未過之前,便與人苟合,判決流放三百里。其長媳和次子與她同罪,皆一同被流放。唯獨其長子因傷癱瘓,與此事全然無關,只是當家人盡數獲罪之後,空有微薄家產的他,註定也活不長久。
至於那位“幸運”的被珍哥兒納為妾室的田氏女,則特許其將腹中骨肉誕下之後,再行流放之罪。
不管怎麼說,這事兒也總算是塵埃落定了,榮國府除卻賈母略有些唏噓之外,旁的人全然不曾當回事兒。田家也好,珍哥兒也罷,左看右看都唯獨只有“活該”二字可配。
可惜,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待臘月二十三,小年夜這一日,才剛晌午過後不久,珍哥兒就領著那位田姨娘來榮國府拜訪。彼時,因著小年,整個榮國府所有的主子皆聚在了榮慶堂里,也算是變相的被珍哥兒堵了個正著。
在聽聞丫鬟稟告後,賈母倒是沒想那麼多,只當是珍哥兒來拜年順道兒將蓉兒帶回府里的,故而特地喚過珠哥兒和元姐兒,讓他倆帶著弟弟妹妹去旁邊的暖閣里玩一會兒,只留了那拉淑嫻和蓉兒在跟前。
賈母的意思很明白,蓉兒作為寧國府的嫡孫,是萬萬不可能留在榮國府過年的。事實上能留那麼久已經是他們這邊耍賴的結果了,可像賈母這般好面子的人,是真心不希望兩家因著這等可笑的理由鬧翻。故而,在其他哥兒姐兒離開後,賈母帶著無奈的語氣向那拉淑嫻道:“回頭你可別攔著,大不了等出了正月里,我親自給你要回來。”
“老太太說笑了,原就是二丫頭淘氣,蓉兒早就該回去了。”那拉淑嫻輕笑著答道。
這檔口,珍哥兒也被丫鬟引到了正堂里,只是身後跟著一個年歲很輕卻頂著大肚子的年輕女子。
那拉淑嫻只瞧了一眼,便側過臉去,自顧自的把玩著茶盞,並不打算開口。而賈母則是略皺了皺眉頭,用審視的眼光掃過了珍哥兒身後的女子,最終將目光定格在了珍哥兒面上,語氣疏離的道:“珍兒是來接蓉兒回府的罷?體己的東西都歸整好了,餘下的那些不拿也罷,也好方便蓉兒來年再過來玩。”
珍哥兒聽得這話,先是一愣,旋即點了點頭:“嗯,但憑老太太安排。”
話是這麼說的,可珍哥兒卻並不曾將目光落到蓉兒面上,更沒有立刻離開的打算,而是略帶著些遲疑的立在原地,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蓉兒伸長了脖子好奇的瞅了兩眼,見對方並不理會他,他只撇了撇嘴,仍倚在那拉淑嫻身畔,半點兒上前的意思都沒有。見狀,賈母還欲再勸兩句,不想,尚未等她開口,珍哥兒卻冷不丁的跪了下來。
“老太太,珍兒有一事相求,還望老太太允了。”
不單珍哥兒跪了下來,原本跟在他身旁只落後半步的田氏也跟著跪了下來,倆人皆是一樣的絕望中帶著懇求。
賈母愣住了。
“求老太太體恤,田氏她終究懷了我的骨肉,就算先前她有些地方做錯了,可也罪不至死呢!哪怕當不成良妾,當個通房丫鬟總行罷?我讓她簽賣身契,賣到我府上當個丫鬟,再不提做妾一事!老太太,您看……”
“誰要她的命了?”賈母怔怔的望著珍哥兒,“甚麼叫做罪不至死?我仿佛記得,在這事兒裡頭,沒一個人被判斬立決罷?”
臨近年關了,除非長青帝腦子抽筋了,要不然根本就沒可能判斬立決。莫說像這種偏向於家務事的小事兒了,即便真的出了大案子,多半也是等過了正月再另行判決的。至于田家的事兒,除卻完全無辜的田大之外,旁的人都是判了流放三百里,而田氏應當是等誕下孩子後再流放。到那個時候,也該是開春了,再加上流放三百里極少會出人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已經算是很輕的處罰了。
“可她被判了流放……”珍哥兒先是被賈母話裡頭的“斬立決”噎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就回過神來,拉著田氏涕淚橫流的道,“她懷了我的孩子!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罷?老太太,求您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