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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王夫人而言,迎姐兒不過是區區一個庶女罷了,誰生的孩子誰來疼,她雖不至於跟個庶女過不去,卻也不可能掏心掏肺的疼愛。況且,只要一想到前兩年她跟那拉淑嫻鬧得那般僵,她就止不住的後悔。哪怕近一年來,她已經想盡法子在彌補了,可裂痕既已存在,想要徹底修補如初,卻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更讓王夫人為難的是,那拉淑嫻壓根就不愛那些個黃白之物,平素也沒甚麼事兒求她,以至於縱是她想要修補關係,都尋不到恰當的機會。
卻說王夫人也不是無緣無故的就改了態度,說到底,她還是有私心的。
這女人爭了一輩子,為的還不是夫君和孩子。賈政如今已經這般了,饒是王夫人本身沒甚麼學問,也明白賈政的仕途也就止步於此了。反觀珠哥兒,在家學裡頭一度都是最好的,每每被先生誇讚天賦極佳,讓王夫人抱了很大的希望。偏生婆家和娘家都沒法幫襯在學業和仕途上幫襯珠哥兒,無奈之下,王夫人只能將目光瞄準了那拉淑嫻。
問題是,那拉淑嫻一點兒也不容易討好。在王夫人看來,最好的禮物莫過於精緻的頭面首飾、大面額的金票銀票,再不然房契地契田契都是極好的。可誰讓那拉淑嫻壓根就不在意這些呢?王夫人倒是有心投其所好,送些名家字畫之類的,可一來她完全不懂這些,二來以王家的底蘊,陪嫁雖極為豐厚卻沒有一樣能入得了那拉淑嫻的眼。
幾番折騰下來,王夫人只覺得心好累,她簡直不明白,怎麼會有人不喜歡黃白之物呢?
萬幸的是,還有迎姐兒!
王夫人抬眼見那拉淑嫻一臉慈愛的看著迎姐兒,心頭的喜悅難以言喻。倘若能用一個庶女換取自家嫡長子的前程,別說王夫人了,就連賈政也絕對非常樂意。再仔細想想,這事兒對迎姐兒本身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這已經不叫兩全其美了,簡直就是方方面面都極為完美。這般想著,王夫人面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了,連帶看向迎姐兒的目光里,也多添了幾分慈愛。
可惜迎姐兒壓根就沒注意到這些,她只專心拿手裡的點心可勁兒的磨牙,感受到了嘴裡的甜膩,迎姐兒抬頭向那拉淑嫻露出了一個泛著傻氣的笑容。
見著這一幕,王夫人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憑良心說,以她的審美,真不覺得迎姐兒好看。甚至除了勉強能贊一句膚色白皙外,王夫人都尋不到其他任何優點。按說,這賈政的容貌在男子之中也算是相當不錯的,至於趙姨娘更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可王夫人就納悶了,怎麼迎姐兒就能長成這麼一副白胖肉糰子的模樣?別說身段了,就連面上的五官都因著肉太多了,以至於完全看不真切。
……虧得不是她親生的。
那拉淑嫻可不知曉王夫人這會兒正腹誹連連,不過她倒是能夠理解王夫人對迎姐兒的不待見。
這種事兒前世的她真心沒少遇見,哪怕她本身不是一個愛吃味兒的人,可面對著身上流著她夫君和其他女人鮮血的孩子,她真心愛不起來。縱然有時候不得不擺出一副慈愛的模樣來,實則不過是在做戲而已。
事實上,倘若迎姐兒是賈赦的庶女,她一準不會放真心在迎姐兒身上。可侄女的話,就沒甚麼妨礙了,她相信自己會把迎姐兒當成親生骨肉一般疼寵的。
迎姐兒這事算是暫時定下來了,那拉淑嫻從回憶中醒轉過來,笑著看向王夫人:“說了一通的閒話,我倒是忘了問弟妹,來尋我是不是有事兒?”她不信王夫人會專程為了迎姐兒跑這麼一趟。
果不其然,王夫人在略喝了一口茶後,面帶遲疑的道:“大嫂不提我都給忘了,我確是有事兒來尋您,為的是老太太交代我的事兒。”
那拉淑嫻沒有吭聲,只抬眼看著王夫人,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也許是真的為難,王夫人遲疑了許久之後,才嘆息著道:“我先前倒是聽聞大嫂也去了一趟榮慶堂,只怕是同一件事兒罷?倒不是我好打聽,而是這事兒真心太難辦了。老太太讓我正月里去拜訪保齡侯府。”
“老太太倒是真同我提了一句,不過讓我給婉拒了。”那拉淑嫻笑了笑,見王夫人一臉愕然的神情,像是被取悅了一般,低笑著道,“原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兒,弟妹若不想去,便學我推了就是。”
話是這麼說的,那拉淑嫻卻絕口不提就是她在榮慶堂里拿王夫人頂缸的。不過說實話,即便被王夫人知曉了真相,對方也拿她沒辦法。畢竟,長嫂的身份擺在那兒,她拿王夫人頂缸不算甚麼,王夫人若是照做了,卻是不敬了。
“唉,我倒是想推了,可老太太……”王夫人終究沒把心裡話真的說出口,只不住的唉聲嘆氣,似是去保齡侯府一事相當得麻煩。
見狀,那拉淑嫻卻是詫異了。她之所以不願意照賈母所說的去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怕來年太子復立一事。要知曉,保齡侯府是擺在明面上的太子黨,如今太子被廢,老侯爺也過世了,他們才消停了下來。可等來年太子被復立,指不定又要抖起來了。偏生那拉淑嫻很清楚,待過上兩年,太子又會再度被廢黜,那時候……
“弟妹緣何不願往侯府去?”那拉淑嫻低頭思量了一下,沒能琢磨透,索性直接開口問道。
王夫人苦笑連連:“還不是因著侯爺夫人?不對,如今該喚一句話老侯爺夫人了,以咱們的輩分,喚作舅母也可。”
“老夫人曾為難過弟妹?”
“倒是不曾。”王夫人頓了頓,像是在思量甚麼,好一會兒才道,“我也不知曉該怎麼說了。對了,我記得保齡侯府是在大嫂您嫁過來的前兩年離京的,這麼說來,大嫂您其實從未跟老夫人打過交道罷?”
“確是不曾。”
“唉,侯府這位老夫人喲,我卻是見過好幾回的。那時候我還沒跟我家老爺定親,甚至那時候她還沒嫁到侯府里,她定親早,成親卻晚得很,又因著咱們幾家的長輩素日裡都有些交情,我倒是在宴請時同她打過好幾次交道。怎麼說呢?老夫人的性子有些異於常人,不大像是世家貴女。”
王夫人已經說的很委婉了,可惜那拉淑嫻完全沒領會到她的意思。
不大像世家貴女的意思,難不成是說侯府老夫人只是個小家碧玉?可若是如此的話,也用不著這般為難罷?那拉淑嫻想起自家娘家三嫂,雖說出身高貴,又是家裡頭幾代中獨一個姑娘,可奈何模樣身段都不出挑,性子還有些怯弱,瞧著全然不似貴女,反而像是那等小門小戶出身的一般。可縱是如此,張家三太太也並不難相處,唯一要注意的是,跟她說話不能太繞了,不然她完全聽不明白。
“是說話不大周全嗎?”那拉淑嫻試探的道。
“不周全……對,確是如此。也不單單這般,她為人處世都同咱們不大一樣,就連日常的穿著打扮也格外的不一般。不過,老侯爺已經過世了,倒是不用擔心她的衣著了。可她說話……我真的不想跟她打交道。”仿佛是想到了甚麼恐怖的事情,王夫人一臉心有餘悸的道。
那拉淑嫻隱隱覺得,方才自己的猜測可能跟真實情況有不少的出入,可轉念一想,前世她見過的人還少嗎?旁的不說,她可是連那隻鳥都見識過的人,侯府老夫人再怎麼誇張,還能比得上那隻鳥?
然而,那拉淑嫻完全忽略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兒,王夫人雖不如她見多識廣,卻是實打實的王氏女,連她深覺恐懼的人,當真不是一般般的不好惹。
“罷了,左右還有兩天安生日子可以過,等正月里再說罷。”其實,王夫人很想讓那拉淑嫻同她一起往保齡侯府去,可遲疑了許久,最終她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原因很簡單,她是想修復倆人之間的關係,而不是打算再結一次仇。她有預感,要是真的強拉那拉淑嫻往保齡侯府去了,回頭她倆一定能成為不共戴天的死仇。
唉,這天殺的侯府老夫人。
……
送走了王夫人後,那拉淑嫻還真就去打聽了一下保齡侯府這位老夫人。可惜,因著保齡侯府早在十餘年前就離了京,雖說逢年過節的仍有來往,可主子們之間的交集卻不多。偏那拉淑嫻這頭年歲長的僕從並不多,即便有幾個,也是只聽聞有這麼個人,並不曾真正打過交道的。無奈之下,那拉淑嫻只得壓著心裡頭的狐疑,等晚間賈赦回來後,才細細問詢了起來。
這一問不打緊,可險些沒讓賈赦炸了毛。
侯府這位老夫人是四王八公之中,齊國公陳翼的後人,且還是長房嫡長女,容貌身段學識樣樣出眾。更為難得的是,當初她定親時,老侯爺人還在邊疆,何時歸來未知,甚至能不能平安歸來也未知。當然,事實上老侯爺肯定是平安歸來了,卻是在定親多年之後。其實這一點看侯府三位爺就知曉了,大爺今年也不過才九歲,而老夫人卻已經三十五歲了,據悉她是成親當年便懷上的,也就是說,老夫人是在二十五歲那年才嫁給了老侯爺。
花樣年華卻被迫延遲親事,若是她本人有甚麼缺陷倒也認了,偏她是國公之後,原就不愁嫁。好在苦熬了多年後,終是安然出嫁,且老侯爺為人極好,深覺對妻子有虧欠,對她極為敬重。
說到這裡,事情倒是沒有任何異常,可那拉淑嫻瞧著賈赦一臉便秘的模樣,就知曉這裡頭的真相沒那麼簡單。
果然,賈赦又換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道:“有個事兒外頭人都不知曉,我還是從祖母處聽來的。”
賈赦的祖母便是已過世多年的老國公夫人徐氏,若是從她口中聽來的,那事情還真是有點兒年頭了,說不定比她的年歲都長也是極有可能的。那拉淑嫻只是隨意的一想,萬萬沒想到,賈赦說的這事兒確是極有年頭,還牽扯到了好幾位過世多年的長輩。
“……這事兒沒證據,可老一輩的人都知曉,我估計老太太也是心中有數的。保齡侯府的那位老夫人,並不是所謂的長房嫡長女,而是齊國府老太爺年輕時在外頭生的外室女。”
那拉淑嫻抬頭往向橫樑,啊,榮禧堂的不愧是榮國府的正堂,連橫樑都雕琢了不少花紋。半響,她才幽幽的道:“老爺您逗我?”
即便她先前想了一千一萬個可能,卻完全沒料到會是這麼個事實。這要是繼室之女記成了原配之女,甚至於媵妾或者良妾之女她都能接受,可外室女是甚麼鬼?這種事情居然還能發生在齊國府裡頭?這一刻,那拉淑嫻無比敬佩齊國府的老太爺,這種事情都能讓他辦成了,絕不會是庸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