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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子嗣。
嫡妻的責任有很多,照顧夫君、伺候公婆、生兒育女、管家理事……旁的一切,對於賈敏而言都沒有任何問題,畢竟林家人口簡單,林海對她極好,林家老太太又常年病著,後院裡更是沒有鶯鶯燕燕的來煩心,唯一的麻煩就是她出嫁五年尚不曾有子嗣。
“我無事。”賈敏淡淡的吐出一句話,旋即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許是因著出嫁前那幾年始終都鬱結於心,以至於之後哪怕出嫁了,賈敏的性子也改不過來了。當然,她原就不是甚麼活潑的性子,小時候是身子骨不好,想鬧想淘氣都沒法子,等她大了一些則是懂事明理了,自不會再鬧騰。再往後,把她放在心坎里疼愛的榮國公賈代善沒了,她更是陷入了低谷之中,再也不曾走出。
一個時辰後,寧榮街到了。
因著下雪的緣故,時間沒法估算,賈敏便沒讓人提前通知。不過,馬車都已經到了寧榮街了,自有人打馬上前,向榮國府通稟。只不過,到了街口才發覺,整條寧榮街都被堵了個滿滿當當。
“真的要開祠堂?天!”
“甚麼真的假的!半個時辰前,祠堂就已經開了。嘖嘖,也是真狠心,親生的骨肉竟要逐出家門。”
“該!讓他往日裡囂張跋扈,真以為是獨一個兒子,他老子就拿他沒轍兒。”
“可不是嗎?這下可好了,賈家長房長子嫡孫的珍大爺喲,居然要被除名了!”
“哈哈哈……大過年的看好戲喲!”
甭管在何時何地,總會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況且,雖說從族譜上除名於當事人而言是一件極為丟人現眼的事兒,可總的來說,倒也不算是不可言之事。故而,甭管是賈氏一族的旁支,還有依附於寧榮二府生存的小家族,或者乾脆就是純粹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的人,都聚在了寧榮街上,說啥的都有,就是沒人同情那個不幸被親老子逐出家門的珍大爺。
還真別說,這年頭富有同情心的人確實挺少的,況且這得是多麼同情心泛濫之人,才會同情那貨?
“能繞道兒過去嗎?”箬竹急了,尤其是外頭閒漢的話不斷的傳入了馬車裡,她眼看著賈敏的面色越來越難看,忙不迭的向前頭的馬車夫催促著。
馬車夫很是無奈,他倒是想繞道兒,問題是就這麼點工夫,還有源源不斷的人趕過來,以至於前頭無去處,後頭無退路,整輛馬車都被堵在了人群之中。
萬幸的是,仿佛事情已經進行了半個時辰,待又過了一刻鐘,人群漸漸的散去了,而隨著前頭的人慢慢湧向了街口,他們這幾輛馬車上的人也因此得以聽到了最終的結果。
結果就是,寧國府大爺賈珍被除名,不得繼承爵位、家產,甚至連一文錢都不曾帶走,只得一個據說是賈珍素日裡最寵愛的小妾。
看熱鬧的人們心滿意足的離開了,眼瞅著就要翻過年了,居然還有這種年度大戲可看,總算是過年有了個十足的話題。尤其是賈珍與那愛妾雙宿雙棲的美好愛情故事……
“他是不是傻啊?”
“那不叫傻,那叫傻得沒邊際了!”
“為了一個女人,這不要嫡妻倒還罷了,親爹親娘親生兒子全都不要了,連爵位家產都捨棄了,這人腦子裡進水罷?”
“何止進了水,簡直就是吃多了屎,滿腦子裡全都是屎!”
“哈哈哈哈!老張你嘴太毒了,不過我信你的話!”
……
賈敏坐在緩緩移動的馬車上,滿臉的呆滯,過了好一會兒,才不敢置信的道:“珍哥兒被除名?這、這怎麼可能呢?敬大哥哥只他獨一個兒子,又怎麼捨得將他除名?”
箬竹見賈敏額間直冒冷汗,忙不迭拿著被爐子烘得溫熱的帕子替她拭汗,心疼不已的道:“太太您莫急,這不過是街面上的閒漢胡說八道,等咱們進了府里,再去問問詳情。也許沒那麼誇張呢?也許……這當老子的訓斥兒子是常有的事兒,您以往不也說,赦大老爺沒少被榮公打罵嗎?”
“打罵是一回事兒,除名那是另一回事兒!”賈敏已經徹底愣住了,只下意識的開口道,“賈家到底出了甚麼事兒,竟是嚴重要除名這種地步?珍哥兒是長房的嫡子,唯一的嫡子呢!”
寧國府是整個賈氏一族的長房,也是族長一房,承擔著整個氏族的名聲、命脈。這若是旁支出了甚麼問題,完全不會動搖根基,然而若是身為長房的寧國府出了問題,只怕整個賈氏一族都討不了好。
幸而,沒片刻工夫,榮國府就到了,隨行的小廝叫開了門,賴管家匆匆趕了出來,見前頭第一輛馬車上下來的是賈敏的陪嫁嬤嬤,忙不迭的讓人開了側門,先讓馬車駛了進來,又讓人喚軟轎,以及派人通知榮慶堂那頭。
一番忙亂下來,已過了半刻鐘時間。好在又半刻,賈敏終於坐著軟轎到了榮慶堂前的垂花門外。
賴嬤嬤領著幾個體面的丫鬟婆子等在門外,看她們幾人身上的雪花,怕是已等了少許工夫了。見賈敏下了轎,賴嬤嬤親自迎了上來,將賈敏引到了裡頭。
出乎賈敏意料的是,除卻幾個小丫鬟外,並不見旁人。待見賴嬤嬤徑直往賈母房裡去,賈敏心下打了個突,腳下一軟險些沒摔到在地,虧得身畔的箬梅箬竹機警,忙不迭的扶住了她,這才沒釀成禍事。便是如此,跟隨在後的諸人也驚出了一身冷汗,連賴嬤嬤都停下腳步勸著不著急。
能不急嗎?雖說兄弟姐妹之中,看起來賈母最偏心賈政,可賈敏卻明白,事實上賈母只是最看重賈政,而非無條件的溺愛。也唯獨只有對她這個先天不足的閨女,賈母才是滿心滿眼的疼溺寵愛,若是知曉了賈敏到來,即便不去外頭等著,也至少會候在正堂裡頭。
“這大白天的,老太太怎麼會待在內室里?”
賈敏真的快急哭了,說白了她也不過是二十來歲的女子,且還是打小受盡寵愛沒吃過苦的那種,即便這幾年日子過得不舒心,可多半都是她自尋煩惱,哪怕是林家老太太因著她不曾有子嗣頗多怨言,可在日常生活中,賈敏仍是不曾吃一丁點兒的苦頭。
引路的賴嬤嬤見賈敏急成這樣,又憶起賈敏未出閣時的性子,只勸道:“老太太沒事兒,只是先前被珍大爺氣得頭疼,真的不要緊。”
“被珍哥兒氣的?”賈敏腳步略頓了頓,旋即再度跟上賴嬤嬤,催促道,“走快些,我要親眼瞧上一瞧。”
萬幸的是,在說話間就已經進了賈母的內室,賈敏索性掙脫了箬梅箬竹的攙扶,疾走了兩步,奔到了賈母的架子床頭,見賈母雙目緊閉的躺在裡頭,登時一個沒忍住,眼淚簌簌的落了下來。
說起來,賈敏是個真美人兒胚子,不過饒是如此,當她害怕到了極點,哭起來的樣子也不會好看到哪裡去,頂多就是瞧著讓人心疼不已,並不會有楚楚可憐的樣子。這也從側面上說明了方才田氏的哭相有多麼的假,人若是真的傷了心,哪裡還會管自己哭起來好看不好看呢?
許是聽著哭聲,賈母幽幽的睜開了眼睛,尚不及看清楚眼前之人,便已開口道:“又怎麼了?不是說等擺晚膳了再喚我……”
賈母的聲音戛然而止,原本渾濁的眼睛驀地瞪圓了,好半響才吭吭哧哧的擠出了一句話:“我這是怎的了?難不成是我大限到了,怎麼會眼花的把鸚鵡看成了敏兒?”
今個兒鸚鵡穿了一身錦繡牡丹裙,乍一看倒是同賈敏身上的裙襖有著五六分相似。當然,差別還是很大的,尤其是下擺處全然不同。不過,若單看上身的襖子,加上鸚鵡的臉型確是跟賈敏有幾分相似,以至於賈母說出了這番令人啼笑皆非的話。
“老太太,我就是您的敏兒呢!大哥去尋了我,他讓我趕緊回京裡頭來,我緊趕慢趕的往京里趕,不曾想被大雪耽擱了好幾日,好在趕上了小年夜。可老太太……老太太您這是怎的了?我打小就膽兒小,您別嚇我好不好?求求您了!”
“我無事!鴛鴦,扶我起來!”賈母甚至不等鴛鴦過來幫她,便自個兒硬撐著起了身。當下,鴛鴦忙拿了褥子讓賈母靠著,鸚鵡則拿了個小繡墩放在床邊,讓賈敏坐下。
母女倆多年未見,自是有一堆的話想說。賴嬤嬤等人見沒事兒,便依次退了出去,只留著賈母身邊的鴛鴦和鸚鵡,以及賈敏身邊的箬梅和箬竹,還有就是……
“姑姑好!”元姐兒和十二對視一眼,齊聲喚道。
也是到了這會兒,賈敏才意識到還有倆侄兒侄女在屋裡,忙拿帕子拭去了眼淚,起身去瞧倆孩子。這元姐兒他倒是認得,雖說五年多的時間,元姐兒已經變成了小小少女,不過臉型五官變化不大,頂多就是長開了變好看了,還不至於認不出來。可一旁的十二卻是難倒她了。
微微愣了一下,賈敏才笑著道:“元姐兒和琮兒,是罷?元姐兒愈發的標誌了,琮兒也長成大孩子,我差點兒都沒認出來。”頓了頓,她又道,“是誰讓你們守在這兒的?老太太這兒有我,要不你們去後頭玩兒罷。”
元姐兒道:“是大太太讓我們來的,說是有事兒讓人去喚她。”
十二則換了個說法:“珍大哥哥把太太嚇到了,太太很不舒服,嬤嬤讓她先歇會兒,等緩過來了再往老太太這兒來。”
“她不舒服?”賈母原還笑著,聽得這話當下心裡一突,“大夫呢?方才給我瞧的那位大夫呢?趕緊去給她瞧瞧。我這兒無事,你們姑姑不也在嗎?琮兒,你去同你娘說,讓她安心養著,別過來了。”
“好。”十二也沒推辭,只點頭應著,“那我同大姐姐一道兒去罷?方才嬤嬤使人來同我說過,太太人在大姐姐處,並不曾回去。”
“使得,都使得,你們去罷。要是外頭的雪再不停,晚上也歇著罷。哪怕你們幾個小的跑一跑,也別讓她往雪地里走一遭。”賈母連聲叮囑著,直到元姐兒和十二相繼告退後,才止住了聲兒。正好一抬眼瞧著賈敏滿臉訝異的望著自己,賈母笑道,“怎的?嫌我這個老婆子愈發的囉嗦了?”
“怎麼會?”賈敏先笑又嘆,“我只是在想,大嫂都生了好幾個了,我卻……”
“不著急,這種事兒急不得,你只管放寬了心,將身子骨再仔細調養一番,回頭一準三年抱倆。”賈母面上滿是心疼,能做的卻只有拿手輕拍了拍賈敏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