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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能耐就沒能耐唄,像賈赦家的閨女迎姐兒一樣沒能耐,甚至還不如元姐兒呢。可人呢,不怕沒腦子,就怕沒腦子她還不自知。元姐兒不單承襲了賈母的缺心眼,還繼承了王夫人的貪心不足。
本朝跟前朝一樣,設立一皇后、一貴妃、四妃、六嬪制度。泰安帝的皇后倒是活著,可惜跟死了也沒啥區別,皇后所出的嫡子八歲夭折,之後她整個人就跟活在夢裡一樣,倒是沒人折騰她,可她也同樣沒心思折騰別人。貴妃的話,泰安帝直接沒立,畢竟就算皇后再廢物,也不至於完全沒法料理後宮,再說這不是還有四妃嗎?儘管,所謂的四妃事實上只有仨。
而元姐兒,就是從曾經的四妃之一賢妃的位置上掉下來,成為賢嬪。
——還是接連兩次。
想著事不過三,元姐兒心道,也該讓她上去了,尤其她大伯父還晉升成為了榮寧侯爺,她堂弟更是即將尚公主。四妃的職位一直留了個空,元姐兒堅定的認為,那是泰安帝為她所留。、、#想太多#
當然,事實並非如此,其實這僅僅是泰安帝懶得打理罷了。在他看來,有沒有貴妃無所謂,那四妃的位置空了一個,同樣很是無所謂。更別說,六嬪也沒滿,下頭沒品階的則空了更多。
元姐兒滿心滿眼的認為自己一定能回到妃位上,因而對於惠妃的示好很是在意。論年歲論資歷,她比惠妃強多了,可到底人家出身更高,哪怕她的伯父賈赦原比惠妃之父身份地位高,可誰讓她這邊是伯父,人家卻是親爹呢?在這一點上,元姐兒最慶幸的是,堂妹迎姐兒並不曾被送入宮,要不然她卻是失去了一切助力的。
在心動了多日後,元姐兒想法子召見了王夫人。
依著規矩,只有妃位以上者才能逢旬見家人,當然若是皇后的話,那就無所謂了,只要她願意,想甚麼時候見都無妨。可元姐兒到底僅僅是區區一個嬪,做不到如此放肆。虧得惠妃想要利用她,暗地裡幫襯了她一把,這才使得她在三月初的某一日,終於跟娘家人見了面。
說真的,比起王夫人,元姐兒更希望能見到賈母和那拉淑嫻。前者是教養她長大的祖母,後者則是榮寧侯夫人。相較而言,區區白丁之妻顯然起不了甚麼作用。
可很顯然,元姐兒雖然城府不夠深,可她離傻還是有很長一段距離的,心知甭管出於何種理由,她都不可能撇開親娘王夫人,讓賈母和那拉淑嫻入宮的。最關鍵的是,泰安帝曾經有言在先,不允許榮公之妻賈史氏入宮。至於那拉淑嫻,元姐兒使喚不動。
元姐兒在鳳藻宮的偏殿裡見到了王夫人。其實,當她還在妃位上時,就是住在鳳藻宮主殿裡的,可後來降了份位,自然失去了住主殿的資格。好在宮中殿閣眾多,泰安帝的妃嬪又少,即便她並不曾住在主殿裡,整個鳳藻宮也只有她一個正經主子。
“太太。”
“娘娘可好?”
母女見面多半是激動中帶著感傷的,雖說自打元姐兒入宮以來,王夫人也曾入宮探望過。可哪回都是早早的準備好一切,經歷重重磨難,才見到了元姐兒,可沒說上半刻鐘的話,就不得不離開宮中……說真的,王夫人每次看到女兒,都有種認不出來的感覺。
倒是元姐兒,只是雙眸鋥亮,面上的神情倒是平靜得很。
說起來,上回見面還是元姐兒沒了孩子那會兒,因著補藥之類的入口的東西是不能從宮外帶進來的,王夫人只拿了當時手頭上所有的錢財,盡數換成了大面額的金票銀票,塞給了元姐兒。單是那一回,薛家給她的錢財就都用光了。自然,這回她仍帶了私房過來,可為數卻並不多。
“先說說外頭的事兒罷。”
片刻後,元姐兒輕聲提醒道。
王夫人面露哀容,半響後才磕磕絆絆的回道:“家裡倒是還好,珠兒在翰林院又略升了半級,同僚待他很好,上峰也很滿意他,想來往後的前程還是極好的。珠兒媳婦兒去年又生了哥兒,只比璉兒媳婦兒晚了些時候。對了,璉兒媳婦兒也生了個哥兒,倆孩子年歲都小,又因著正好碰上國孝,就打算緩緩,到如今還未曾起名。”
頓了頓,王夫人又道:“寶玉也挺好的,就是素日裡略淘氣了點兒,只願意同丫鬟玩耍,時不時的就會被老爺打一頓。偏那孩子又是個記吃不記打的,甭管這次打得有多厲害,待傷養好了,以往怎麼淘氣,往後還一般淘氣。”
元姐兒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的看著王夫人。
可王夫人還能說甚麼?其實,她不是不知曉元姐兒想聽甚麼,可有些話她不敢說,也沒臉說。說甚麼?說一說去年間,他們是如何丟下大房一家子連夜逃命的?這若是當時被丟下的僅僅只有大房,那還勉強過得去。可事實上,他們當時連賈母都一併撇下了,倒是將住在榮慶堂里的寶玉順勢帶走了。
半晌,見元姐兒還不開口,王夫人略帶了些埋怨的眼神瞧了一眼元姐兒,卻冷不丁的發覺,元姐兒的身形異常消瘦,臉色也極為難看,哪怕有華服胭脂的遮擋,也依然能夠看出她的身子骨極為虛弱。
“娘娘?!”王夫人又是震驚又是心疼。
這當親娘的,能有幾個完全不將女兒放在心上?只能說,對於王夫人來說,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始終都是珠哥兒。對於女兒元姐兒,她不是不疼愛,只是沒法子做到真正的掏心掏肺。可若是今個兒元姐兒出了事兒,她一樣會心疼會難過,半點兒都不會比賈母少。
“繼續說罷。”元姐兒淡淡的回道。
確定元姐兒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態度後,王夫人索性破罐子破摔。
“榮寧侯府上上下下一切都好,還添了哥兒,就是老太太……前些日子聽說是病了一場,這幾日就沒甚麼新消息了,估摸著應當是好了。說起來,老太太也是想一出是一出。先前,口口聲聲的說寶玉是她的命根子,將來她所有的私房和嫁妝都要留給寶玉的。結果這才多久,就聽說她跟善財童子似的,將壓箱底的寶貝都拿出來分了出去。聽說,小五和鑫兒這倆小東西拿得最多,倆人算在一起,估摸著占了賈母四成的寶貝。”
王夫人邊說邊遲疑的望了一眼元姐兒,旋即咬了咬牙道:“除了這些,真的沒有旁的事情了。”
這個表情,就說明了有。
元姐兒心下感概了一聲,不由的想起了打從她懂事以後,就一直表現得格外沉穩得體的那拉淑嫻。心道,出身還真就說明了一切。又想著小時候聽說過的那些事兒,對堂妹迎姐兒的好運氣羨慕不已。甭管是否選擇入宮,迎姐兒的未來都不會差,又因著大房無需她入宮搏前程,其實如今的選擇於她而言,更為輕鬆自在。
真好。
“太太,我想再搏一把。”
許久,元姐兒才用嘆息一般的聲音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想搏一把?怎麼搏?身為女子,還是個曾經懷孕又流了孩子的宮妃,她所能想到的搏一把,只能是懷上泰安帝的孩子。可泰安帝忙於朝中之事已經很久很久了,哪怕之前還可以找藉口是在國孝之中,可最怕他習慣成自然,慢慢的將整個後宮丟拋到腦後。
像靜妃這種兒女雙全的,自然不用在意;像其他幾個年歲早已大了,徹底沒指望的也無需動容;或者像惠妃那般,出身高貴,一入宮即被封為四妃之一,且年歲還輕的,也算是等得起。
唯獨只有她,出身低微,無兒無女,偏她今年都已經二十有二了。
她已經沒時間了。
“娘娘您的意思是……”王夫人一臉的茫然,一看就不似作偽。
見她這般,元姐兒只在心中重重的嘆氣,但凡賈母能入宮,她如何尋王夫人呢?哪怕倆人一道兒入宮,她也可以同賈母好生商議一番,跟王夫人卻只能敘舊,哪裡能商量正事兒。
偏生,她還不能不回答。
“我的年歲已經不小了,比我還小兩歲的鳳丫頭都有兩個孩子了,可我還一無所出。上回,太醫說我傷了身子,叫我好生調養著。我仔細養了這幾年,總算是緩過勁兒來了,偏聖上近一年來,完全不往後宮來。我冷眼瞧著,似乎不單單因為國孝的緣故,這裡頭一定有旁的事兒。且不提我會如何,我只擔心聖上長此以往不注重身子骨,將來可如何是好?想著大伯終究在聖上跟前有些體面,可否讓他幫著勸勸?身子骨比旁的事兒緊要多了。”
王夫人低頭不語。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王夫人若還聽不懂,那她就真的被賈政同化了。可問題是,就算聽懂了又能如何?
後宮的事兒,聖上的事兒,是她區區一個白丁之妻能夠插手的?莫說插手了,她如今連榮寧侯府都去不得。雖說賈赦沒有明著不讓他們一家子去,可哪回都會被折騰一番。最初,王夫人還道是府里的下人不像話,後來才意識到,這分明就是賈赦不待見他們。
在這種情況下,懇求賈赦幫忙……
天方夜譚也不過如此。
一時間,母女倆皆沉默不語,狹長的偏殿裡,顯得是那般的空曠孤寂。王夫人不開口,是因為她不知曉該如何拒絕;元姐兒不開心,是因為那已經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母女倆好似僵持住了一般,誰也不願意先開這個口認輸,仿佛這樣就是贏到最後一般。
可最終,王夫人還是無奈的提了一句:“榮寧侯府……難進呢。”
還不是一般般的難進,上次也是趕巧了,加上諸多親眷都在,這才沒發生尷尬的事情。可有一沒有二,除非王夫人能尋到一個不怕丟醜的人跟她一起上門討要人情,這還未必能讓賈赦點頭應允。可若是斷然拒絕的話,元姐兒又不單單只是為了她自己。若是她真能再得寵,僥倖再度有孕的話,甭管將來生男生女,這不是都有依靠嗎?
也許,該去試試?
王夫人有些心動了,正好想到四月里十二要尚公主,這般好日子,莫說是作為近親了,就算只是沒啥交情的族親,也沒得在大喜的日子將人轟出去的。只要能再度入了榮寧侯府的門,她就有辦法徐徐圖之。
試試罷……
萬一成了呢?
試試罷……
就算不成也不過是丟人現眼罷了。
當母親面對孩子的懇求時,多半是無法狠心拒絕的。即便王夫人以往有再多的不是,她也仍然是個母親。尤其,她對元姐兒虧欠良多,更別說這事兒若是成了,對於他們家也是喜事一樁。
最終,王夫人還是咬牙答應了,想著到時候出了國孝,在趁著十二尚公主的大喜日子,往賈母跟前一湊。甭管是豁出去臉面也罷,還是旁的甚麼,為了元姐兒,為了他們二房將來的前程,王夫人都願意去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