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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日常花用的吃食方面,從豬肉到雞鴨羊,再從粳米到黃老米、江米、白面、蕎麥麵,全部都有定額,調味料亦是如此,且類似於蜂蜜、核桃、枸杞之類的,都是按兩來計數的。油就更不用說了,金貴著呢,連雞蛋都是有數的。至於那些個鮮菜、茄子全部都有數量規定,且少到令人髮指。
基本上可以這麼說,宮裡的份例發下來完全不夠活的,各宮的主子若是受寵的,那底下人會自掏腰包供著,金貴的物件一樣樣的,跟不要錢似的往裡頭送。像皇后千秋這種日子,收到合計二三十萬的賀禮都不算稀罕。可若是不受寵的主子呢?熬著唄,除非娘家願意添錢補貼,要不然這日子過得只怕完全不如在娘家時候。
而這些僅僅指的是皇后妃嬪。
宮女的日子呢?十二表示他壓根就沒留意過,可想也知曉,能有甚麼好的?不能穿綾羅綢緞,不能戴會搖晃帶墜子的釵環首飾,連光禿禿的簪子也是有數量規定的。對了,衣服上不能有大片的繡紋,暗紋倒是允許,可誰會在乎那個?更可怕的是,打從入宮那一日起,就不能再吃有味兒的東西,唯恐冒犯到了貴人。
王熙鳳:“……”
說真的,王熙鳳完全被十二描述的場景給嚇呆了。哪怕大部分事情都是十二推測出來的,可因著他說的太過於肯定,而此時的王熙鳳說白了也不過是個剛十一歲的小姑娘,就這般被唬住了。
只因照十二的描述,整個深宮六院就如同人間煉獄一般。
那為甚還會有人拼死往裡頭去?!
這個問題問得太好了,撇開賈母和二房倆口子不靠譜外,真正的原因當然還是富貴迷人眼。想也知曉,規矩就是給底下人立的,真正的貴人是無需在意這些的。份例這種東西,在乎的人真的很少,亦如賈赦如今拿兩份定額俸祿,其一是一等將軍的俸祿,其二則是他剛升官的從四品內閣侍讀學士。然而,事實上整個榮國府就沒人將這事兒擱在心上,連賈赦本人都不知曉這些年來究竟是哪個每年兩次幫他去領的俸祿。
可是,既然俸祿那麼低,為何還會有那麼多人拼死拼活的想要入仕呢?
原因很簡單,不過是權利二字作祟罷了。一旦掌了權,錢財還不源源而來?不說旁的,就拿賈赦來說,每年的三節兩壽冰炭孝敬,這些都是被上頭允許的,單是這些就足以養活榮國府一大家子的人,還能攢下不老少。
深宮六院,從本質上來說,跟朝堂並無區別,一樣有品階,一樣有份例/俸祿,一樣有近乎夢幻般的晉升之路……
“真可怕。”許久之後,王熙鳳只長嘆一聲。哪怕她知曉了宮中和朝堂類似,仍覺得那簡直太可怕了。宮中,是女子拼搏的戰場,是一旦進入就再也出不去的死胡同。而朝堂,至少有喘息的機會,有家人的陪伴,也允許中途退出。
“鳳姐姐,我同你說的這些話,你不必同元大姐姐他們提起。我知曉你擔心她,可惜沒用的。他們……尤其是老太太,早年多次入宮,哪裡會不清楚裡頭的彎彎繞繞?無非就是眼看著二房愈發沒落了,這才打算拼一把。”
“我知道了。”雖然頗有些唏噓不已,可王熙鳳很清楚甚麼話該說,甚麼話最好連一個字都不要提。這也是為何在心生疑惑之後,她選擇了偷偷的詢問迎姐兒,非不是直接貿貿然的追問元姐兒。
可以說,從賈母和二房倆口子下定決心將元姐兒送入宮中的那一刻起,元姐兒就同所有的家人都不一樣了。
還有兩年時間,準確的說,是不到兩年。如今已經是七月下旬,眼瞅著就要到八月科舉了。而大小選是在兩年後的開春舉行的,通常會在二三月里進行。換句話說,元姐兒還能在榮國府里再待一年半多。
倘若,元姐兒能在宮中立住,這餘下的一年半時間恐怕就是她同家人相處的最後時日了。若是被所有人忽視,則會在滿二十五歲之前離宮回家。就是不知曉這兩種結局,究竟哪一種更好一些。
……
十二所說的這些話,王熙鳳是完完全全的聽明白了,而迎姐兒則是聽了個一知半解的。即便如此,至少有一件事情,迎姐兒是聽明白了。
元姐兒還能在府里待大概一年半的時間,之後她就要走了,走到一個迎姐兒永遠也去不了的地方。
“元大姐姐,二丫頭會很想你的,一定會的。”迎姐兒倒是記住了十二的叮囑,不要說那些嚇死人不償命的話,可她卻沒忍住跑到了元姐兒的院子裡,趁著晚間休息的時候,緊緊的抱著元姐兒,噼里啪啦的掉眼淚。
說真的,元姐兒有些懵。
入宮一事,基本上已經不算是甚麼秘密了,至少在榮國府裡頭是這樣的。可饒是如此,元姐兒也沒有想得那般長遠。想也知曉,那是很久以後,等她長大了才會發生的事情。然而,元姐兒卻沒有想到,其實長大真的很容易,時間是最殘忍的東西。
“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元姐兒在恍惚之後,便拿了帕子親自給迎姐兒拭去淚水,笑著安撫道,“等咱們都長大了,我才會走,二丫頭用不著擔心。”
“可、可是……”迎姐兒認真的想了一下,確定十二沒叮囑她不能說時間後,這才一臉悲傷的道,“小哥哥說,還有一年半,元大姐姐就要走了。我還問了小哥哥,一年半是多久。小哥哥說,去年二月初二,璟哥兒生出來了,如今他就有一歲半了……嗚嗚嗚嗚!”
從去年的二月初,到今年的七月底,的確差不多就是一年半的時間。也許單純的時間對於迎姐兒的概念不是很深,可迎姐兒卻清楚的記得,仿佛沒多久之前璟哥兒還是又小又丑的模樣,如今卻已經成了小胖墩兒了,由此可見,再過沒多久元姐兒就要走了。
迎姐兒傷心壞了,她從沒有考慮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跟家人分開。這要是像隔壁東府那位倒霉到被除名的珍哥兒也就算了,左右倆人沒交集,更談不上感情,完全不帶任何傷感的。就連蓉兒被他的祖父母接回了隔壁東府,迎姐兒也沒傷心太過,畢竟若是鐵了心想要見面,還是挺容易的。至少她可以鬧得十二帶她去東府玩半日。
可元姐兒卻不一樣。
“一年半嗎……”頭一次聽到這般確切的時間,元姐兒也慌了神。她總覺得時間還有很久很久,也從不曾刻意計算過日子。可如今被迎姐兒這麼一說,就仿佛分別近在眼前。
花了半宿時間安撫好了迎姐兒,而這一日迎姐兒也確是賴在元姐兒房裡休息的。可等到次日一早,元姐兒就將迎姐兒暫時託付給了王熙鳳代為照顧,自個兒則匆匆前往了梨香院。
還有一年半。
只剩下一年半的時間了!
從小到大都極為穩重大方的元姐兒,徹底的慌亂了。她覺得,她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她還甚麼都不會,她還不曾看著哥哥考上狀元,也不曾看著弟弟長大,更從未照顧過父母雙親一日,甚至她的父親還在牢獄之中……
而她就要走了!
誰也不曾料到,就是因著王熙鳳無意間詢問十二一事,引發了接下來的連鎖反應。元姐兒愈發的虛心好學了,也更願意抽出原本就不多的休息時間同家人好生相處,對長輩愈發的孝順了,對兄弟姐妹也愈發友善了,唯獨對她自己卻愈發的狠辣了。
直接導致的後果有兩個。
其一,至八月科舉鄉試結束後,元姐兒就病倒了。
其二,賈赦實在是看不過眼,終於下定決心把賈政給撈回來。
前者比較麻煩,元姐兒其實是先天體弱之人,打從娘胎裡帶出來的虛症。倒不是特別嚴重,畢竟她又不是早產,也不是弱症,僅僅是因著王夫人剛生下珠哥兒不久,又再度懷上了她,兄妹倆明著說是相差了兩歲,實則不過才一歲多。要知道,元姐兒她是大年初一生的,換算成具體的時間,就是王夫人在生下珠哥兒才半年時間,就再度懷上了元姐兒。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王夫人照顧元姐兒極為精細,哪怕元姐兒幼時弱了一些,可養到三四歲時,就同旁的孩子沒啥區別了。然而,到底是天生虛症,一旦病倒卻是來勢洶洶。尤其元姐兒還是心病。
後者倒是容易,別看賈政真的被丟進了牢獄之中,可那是廉親王乾的,在氣惱之下命宮中侍衛直接拿下丟進了天牢,壓根就沒走常規的程序。既然進去時沒走常規程序,那麼出來也就方便多了,前提是廉親王鬆口。
於是,在元姐兒病倒的數日後,賈赦就再度去了廉親王府。
“哎喲廉王殿下,您就行行好罷,下令放了我二弟,成嗎?聖上只是罷了他的官,又不曾下判決,就算您氣他當日揍我,可大不了我領他回府後,再狠狠的揍他一頓不就結了?”賈赦想得很美好,當日長青帝除卻削了賈政的官職外,確實不曾給予旁的處罰,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事兒才有轉圜的餘地。
廉親王橫了賈赦一眼,無比嫌棄的道:“本王才不是因著他揍你才將他丟入天牢的!分明就是他在宮中鬧事,未將皇族放在眼中。”
“是是是,您說的是,您說甚麼都是對的。”賈赦才不管這些,只一個勁兒的催促道,“那可以下令放了他嗎?放心,回去我一定會好生收拾他的。”
“你確定?”
“有啥不確定的?他都被聖上親口下令削官罷職,還永不錄用……要我說,聖上也是蠻閒的,幹嘛非要添最後那句呢?要是沒有那句,賈政不就有事兒幹了?讓他念書,讓他科舉,逼死他!”
賈赦一點兒也不認為以賈政的能耐還能通過科舉入仕,畢竟之前的官職是已故的榮國公賈代善替他求來的,除非他有本事再尋個人替他求官職,要不然這輩子也就是那樣了。只不過,長青帝毀了他全部的希望,同時也讓他無事一身輕。
憑啥?!
聽得這話,廉親王認真的思忖了片刻,才開口道:“若只是讓聖上免去最後一項,倒也不難。不過,你能確定他考不上科舉嗎?”
“放心罷,他一定考不上!”賈赦斬釘截鐵的道,“就他那慫樣兒,再考個十回,保證連鄉試……不對,連秀才都考不上。對了,能否讓聖上下令,讓他從童生試開始考嗎?他之前就沒考,是直接拿了國子監的監生名額,從會試開考的。”
一想到能狠狠的坑自家蠢弟弟一把,賈赦簡直就快豁出命去了。童生試算甚麼?之前賈政還是跟珠哥兒、璉哥兒等人一道兒進學的,這會兒讓他跟剛出生的石頭……哦不,是二房二哥兒、三哥兒一道兒做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