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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哪個女子不懷春,除卻希望自己的夫君出人頭地之外,更多的則是殷切期盼著自己是夫君的唯一。就算過了懷春的年紀,哪怕撇開吃味兒,也沒有人能夠輕易的接受庶出的兒女。
說甚麼庶出的也是嫡妻的孩子,說這話的是男人是婆母是通房小妾,獨獨不會是嫡妻本人。王夫人倒是曾想過將來若是有庶出子女該如何做,卻萬萬不曾料到,這一日竟來得這般快。她的長子如今也才五歲,且她只有獨一個兒子。在這種情況下,倘若趙姨娘生的是個閨女倒也罷了,若是個兒子,卻是真當不吉利。
怎麼會那麼快呢?這要是珠哥兒已經長大成人,或者成家立業生兒育女了,到時候就算再有庶出兒女,那也無妨了。可如今……
“趙姨娘不是家生丫鬟嗎?她生的哪裡是弟弟妹妹,該是丫鬟小子才是。”
王夫人還沉浸在自己的記憶中,冷不丁的就聽到珠哥兒說了這話,登時面色大變:“你又在渾說……”忽聽外頭丫鬟喚老爺,王夫人冷汗都下來了,只覺得背後一片濕潤,忙壓低了聲音喝道,“忘了方才的話,以後都不准再說!”
珠哥兒被唬了一大跳,只惶恐不安的點了點頭。
片刻,賈政進了屋裡,王夫人忙急急的迎了上去:“老爺不是說要略晚些回來嗎?若知曉這般早,我定是等著老爺的。”
“無妨,我在外頭用過了。”賈政略瞥了一眼桌上的殘羹冷炙,王夫人忙命人收拾。
待一切妥當,王夫人仿佛才想起一般,向立在一旁明顯有些不安的珠哥兒道:“方才不是還惦記著去給老太太請安罷?去罷,正好瞧瞧你妹妹,回來同我學一學。對了,老爺可要去瞧瞧老太太?”
“今個兒不去了,明個兒再說。”賈政向珠哥兒擺了擺手,讓他自去。又向王夫人道,“府里可有事兒發生?”
王夫人吃不准賈政這話的意思,好道是有人提前嚼了舌根,心裡冷笑的同時,面上的笑容倒是不減:“確有事兒,還是個大好事兒!”當下,便將趙姨娘查出有喜一事告知了賈政。
賈政果真歡喜得很,倒不是說他真就在意一個庶出的孩子,可添丁進口這種事兒,到底是喜事兒,尤其是在這等情況不明風雨欲來之境。又聽王夫人轉述了大夫的話,賈政一臉的尷尬,趙姨娘身子骨素來康健,無端端的見了血必是有緣由的,再聯繫到他昨個兒晚間是歇在那處的,這裡頭的緣由也就不必多言了。
“咳咳,那我去瞧瞧她罷。”賈政尷尬的咳了兩聲,又見王夫人一直望著他,索性又添了一句,“太太可要一道兒去瞧瞧?”
誰稀罕看一個通房丫鬟!!
“雖說白日裡已經瞧過了,如今再去瞧瞧也能更安心些。對了。”又向丫鬟吩咐道,“將我白日裡吩咐你們備下的補藥拿過來,再額外去拿兩匹緞子,一併送到西廂房去。”王夫人笑得一臉燦爛,就仿佛真心為趙姨娘感到高興一般。
到了西廂房,趙姨娘因著今個兒早上才見了血,故而一整日都歇在床榻上不曾下來走動,連三餐都是在床榻上用的,可憐如今正當盛夏,弄得她又悶又熱,也只能硬熬著。待聽聞丫鬟喚老爺太太,她忙命身側伺候的丫鬟在她背後多添了個枕頭,伸手略攏了攏兩鬢的散發,擺出笑盈盈的姿態面對自家老爺和太太。
這若是賈政單獨過來,那自是一副溫馨和樂的場面。倘若只王夫人一個,則是姐妹情深。可如今這倆人都來了,趙姨娘索性以不變應萬變,左右就她如今這副樣子,也伺候不了賈政,何苦再添這份嫌。
好在賈政和王夫人說是來看看,還真就是來看看的。瞧過趙姨娘一切安好,又略叮囑了丫鬟幾句,待賞賜的東西到了,王夫人又額外說了兩句體面話,夫妻二人便攜手離開。
因著早有了心理準備,趙姨娘也並不在意,只直起身子目送二人離開,這才再度半躺下,有一搭沒一搭的同丫鬟閒話家常。
因著原就是家生女兒出身,趙姨娘還是賈母跟前的珍珠時,就同底下的丫鬟交情極好,梨香院這頭的丫鬟雖同她並不常打交道,以她的心智若是想存心交好,卻是容易得很。況且,她是家生女兒,父母長輩皆有差事在身,還是賈母親口賞給賈政開臉的,如今更是有孕在身。莫說她刻意交好,就是甚麼都不做,也自有人願意湊到跟前巴結她。畢竟,比起高不可攀的王夫人,她這頭的路卻是好走多了。
這不,守在外頭的小丫鬟探出頭來,輕笑道:“周姨娘來了。”
“周姐姐。”這一回,趙姨娘甚麼都沒做,只向著走過來的周姨娘略頷首示意,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去端茶點上來。”
“不必麻煩了。”周姨娘推辭了一句,見趙姨娘堅持,也就隨她去了,就著丫鬟拿來的圓凳,只坐了三分之一,身子略往前傾,垂首笑道,“白日裡一陣忙亂,我也不好打擾妹妹休息,聽說無妨了,這才過來瞧瞧。妹妹可嫌我來的太晚了?”
“咱們姐妹何苦這般客套?”趙姨娘笑看向周姨娘,在她還是賈母跟前的大丫鬟珍珠時,就知曉了這位。或者應當再往前一些,當她才進府伺候時,便知曉政二老爺房裡有這麼一位。
算起來,周姨娘的資歷實在是太老了,這位也是家生女兒出身,還是打小就跟在賈政身邊的,待年歲長了,賈母見她容貌俏麗性子穩妥,這才提拔當了賈政的通房丫鬟。其實論年歲,周姨娘比賈政還大了兩三歲。如今賈政已二十有五,正當好時候,周姨娘卻成了昨日黃花,哪怕容顏尚在,卻早已恩寵不再了。偏她又無兒無女,雖說以榮國府素來的做派,定會給她養老,可將來的事兒又有誰能說得准?
這般想著,趙姨娘下意識的撫上了自己尚未顯懷的肚子。
見狀,周姨娘露出了一絲羨慕之情:“妹妹真是好福氣,這才幾個月,便有了。等來年生了哥兒,這輩子就有依靠了。”女人的依靠無非是父親、夫君、兒子。像她們這樣的,父兄雖勉強可以幫襯一把,可夫君卻沒甚麼好指望的,而最終能夠靠的也就只剩下兒子了。
不想,趙姨娘卻微微搖了搖頭:“我卻是盼著來年能得個姐兒。”
見周姨娘一臉毫不掩飾的詫異,趙姨娘反而笑了起來。說真的,這還真就是她的心裡話了,雖說她更想要個哥兒能讓她依靠,可理智上卻知曉若真是個哥兒,只怕母子倆都容不下了。畢竟,王夫人只獨一個兒子,年歲又小得很。她這胎若生了哥兒,甭管是去母留子,還是故意捧殺她的孩子,對於王夫人來說,實在是太容易不過了。
“你倒是看得開。”撇開最初的詫異後,周姨娘長嘆了一口氣,半響才搖頭道,“怕只怕,太太那頭等不了。”
最後那幾個字,周姨娘說的極輕極輕,輕的仿佛是一羽絨毛緩緩滑過趙姨娘的心頭,驚得她汗毛倒立,冷汗一點點的滲出了脊背。
——是啊,她這頭盼著生個姐兒好不討王夫人的嫌,可萬一王夫人根本就等不到知曉的那一日呢?
“姐姐,可有法子?”半響,趙姨娘才從牙fèng里擠出了這麼一句話,且渾身輕顫不已。
周姨娘原也不是想要嚇唬她,見她這副模樣,倒是也跟著唬了一跳,忙柔聲安撫起來。待略緩了一刻,她才遲疑著說出了自己的法子:“要不,等再過兩月,請人給孩子斷下男女?你事先買通了大夫,讓他說你懷的是個姐兒?其實也無需大夫,找個經年的老嬤嬤就成,不管怎樣,先瞞到生了再說!”
☆、第092章
趙姨娘有孕一事,就像一顆小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水面,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然而沒過多久,水面便再度恢復了平靜,就仿佛從未發生過異常一般。
也許類似於趙姨娘以及她親近之人極是在意此事,可不得不說,主子們的想法同下人們差異實在是太大了了。大房自是不必說,統共也就那拉淑嫻知曉了此事,她甚至懶得同賈赦說道,至於倆孩子更是渾然不知情。二房情況也類似,除卻頭一日賈政和王夫人對此表示了關切之外,往後卻再無任何反應。就連賈母那頭,在最初聽到時露了笑意,可旋即就將這事兒拋到了腦後,莫說如今僅僅只是有孕,就算平安生下了哥兒,那也絕對不能同她的心肝珠哥兒相提並論,老兒子大孫子,在瑚哥兒夭折後,珠哥兒可是賈母真真切切的大孫子。
然而,下人裡頭卻隱隱有了另類的風聲。
這一日,容嬤嬤得小丫鬟回話,道是唐安家的尋她有要事,便抽了個空檔,見了她。說起這唐安家的,在榮國府諸多婆子裡頭,真當是半點兒都不起眼,不過她嫁了個好夫君。那唐安原是跟著榮國公賈代善上過戰場的人,後來還為救賈代善傷了一臂,且唐安原就年歲長了,容貌又不出眾,家中父母親朋皆無,因而索性就自賣自身,當了榮國府的下人。好在賈代善素來念舊,見唐安老實忠厚,索性讓他去管春秋兩季租子,後來又把了個小丫鬟予他,幾年後,丫鬟給唐安生了個小子,也算是全了唐安那份恩情。
容嬤嬤才在腦海里粗粗過了一遍唐安兩口子的近況,忽的想到,那唐安傷重退下來時,也是年近四十之人了,如今又過去了十來年,怕是來推差事的罷?轉念一想,也不對,雖說唐安要管春秋兩季租子,可也沒讓他親自下去收租子,這般好的差事,但凡腦子正常的都不會推卻。再一算,唐安家的小子也有十二三了,指不定是為了那小子來的。
話說回來,她好像也有個小子。
……
“嬤嬤安,問大太太好,問老太太好。”唐安家的原是榮國府買來的小丫鬟,容貌身段都實屬一般,十來年前她不過剛及笄,如今也才二十七八歲,許是因著這些年來日子過得極是滋潤,乍一看倒不像個管事娘子,反而像是外頭中等人家的太太了。
不過,唐安給榮國府管了十來年的租子,縱是他再怎麼忠厚老實,手裡頭摳下的油水也絕不是小數目,更別說當初他為救賈代善失了一臂時,賈代善便賞了他不少好物。真要算起來,唐家怕是遠比京裡頭中等人家更有家資。
“聽說你尋我,何事?”容嬤嬤懶得同她打太極,索性直接開口問道。
唐安家的笑得眉眼彎彎一臉和氣,別看她容貌並不出眾,卻勝在長得喜氣,要不然當初賈代善也不會將她指給唐安,畢竟對於那些個買來的小丫鬟而言,唐安絕對是高不可攀的一門貴親。